凌云是在清晨的鸟鸣中睁开双眼的。入目所见, 便是一整片水洗般的淡蓝色天幕, 明净清澈, 辽阔无比,她不由出神地瞧了好一会儿, 这才缓缓起身。
篝火自然早就熄灭了,晨风格外凉爽,隐隐还带着点异香, 应该是临睡前何潘仁的药粉的余味——那药粉说是驱蚊的, 却香得浓烈馥郁,大伙儿险些以为他是拿错了烤肉的香料;好在效果立竿见影,往火里撒上一点, 莫说蚊虫,就连飞蛾都瞧不见半只了。倒是让玄霸遗憾得直嘟囔:早知有这等好物, 天黑时就该撒上,他也不会被蚊虫叮出好几个包了!
想到玄霸, 凌云转头瞧向了火堆的另一边, 不由微微吃了一惊——玄霸卷着披风睡得正香,但在他身边,何潘仁却早已静静地坐在了席褥之上, 那身雪白的衣袍竟似纤尘不染,不知是一夜没睡, 还是早上又换了一身。
对上凌云的目光, 他微笑着点了点头。在晨光中, 那张含笑的面孔竟显得格外干净, 就如她刚刚看到的那片天空.
凌云不由怔了一下才点头还礼。何潘仁并没有挪开视线,却也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两人一时相对无言,到处都是静悄悄的,唯有树梢上的鸟鸣声愈发显得响亮。片刻之后,还是凌云先站起身来。她刚一动身,旁边的小鱼也咕噜一声爬了起来,揉着眼睛道:“哎呀,天都这么亮了!”
凌云暗暗地长出了一口气,随口笑道:“今日你倒是难得。”
众人风餐露宿,自然睡梦里都带着几分警醒,听到说话声,纷纷醒了过来,各自洗漱整理,随便喝口清水、吃点干粮,便再次踏上了往北的驿道。
一行人里如今又多了个杨公卿,小乙无法再换马赶路,众人的速度多少会受些影响,好在这一路竟是异常顺遂,不到半个时辰,他们便已出了博陵郡的地界,来到了涿郡之前的最后一处州府——上谷郡。
上谷郡其实并不繁华,这里群山延绵,又靠近太行径道,突厥南下,盗匪东出,往往都会取道此地。战火纷飞之下,就连之前郡城沮阳都早已化为了废墟。只是眼下皇帝亲征辽东,各地粮草物资源源不断运往涿郡,除了水路之外,走陆路的军资多要经过上谷,这段驿道自然也就繁忙了起来。
只是此时看去,宽阔的驿路早已人影皆无,沿路的城池都是城门紧闭,驿舍邸店也多是破败一空,就连杨公卿和小乙瞧着都啧啧摇头:“这姓朱的,当真过境一遭,鸡犬不留,估计从今往后,这上谷郡也可以拿他的名字来止儿啼了。”
凌云自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然而一路往北,他们竟并没有遇到任何阻拦,到了午前,一行人已畅通无阻地来到上谷郡的腹地。
玄霸越走越是纳闷,眼瞧着郡治所在的易城已是遥遥在望,终于忍不住奇道:“难不成清河张家的这帮盗匪已经回去了?”
小乙往前眺望了几眼,皱眉道:“说起来,昨日我们大当家的也提过一句,咱们得准备收手了,毕竟咱家人马太多,吃饭过夜都是麻烦,路上若无人敢走,便不会有大笔的进益,我们呆下去已不大划算了。张家的人比咱们的还多,只怕会撤得更快。”
杨公卿却摇了摇头:“这倒未必,之前大伙儿商议划分地盘时,大当家的把咱们在牛山的寨子借给他们了。”
小乙惊得“啊”了一声,原来大当家的不但让了地盘,连山寨都借出去了,这也……瞧着杨公卿脸上的冷笑,他不由默默地叹了口气,也难道杨大哥不服气。
两人的眉眼官司,旁人自然不会留意,唯有何潘仁突然问道:“那牛山可是离易城不远,就在易水边上?”
两人都吓了一跳,杨公卿只能点头:“大萨宝是如何知道的?”
何潘仁的神色不知为何有些淡漠,沉默片刻才道:“我原是打算跟郑家做些牛马生意的,自然会多打听些,后来听说你们山寨似乎不大稳当,这才改了主意,换了一家。如今看来,倒也不知是阴差阳错,还是歪打正着了。”
玄霸年少好奇,竖着耳朵听了几句,此时忍不住问道:“何萨宝,你还会跟这些盗匪做生意?还真的选了一家?”
何潘仁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在下本来就是生意人,但凡能做得了买卖的,盗匪也好,王侯也罢,自然是一视同仁。”
玄霸不由瞪大了眼睛:“这不是……”
一旁的小鱼应声笑道:“三郎可是想说何大萨宝是见利忘义?三郎这话说得就不对了,在何大萨宝眼里,自来只有个利字,哪有什么别的东西?不然你当他为何会饶了这位杨当家,还要非带他一同上路?那是要带着他做大买卖呢!”
何潘仁知道小鱼多半是听到了他和杨公卿的话,却依旧笑得风轻云淡:“小鱼姑娘果然是耳聪目明,不过就算没有生意上的事,我倒也不至于把杨当家如何,毕竟他也只是想做笔买卖而已,能不伤人自然是不伤的好。”
小鱼嘻嘻一笑:“原来何大萨宝竟是菩萨心肠!”
何潘仁笑着摇头:“我自然算不得什么善人,只是不爱做伤人性命的事。做生意么,靠的就是人,这世上的人越多,越富,生意就越好做。”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凌云却立时想起了昨日他说的那些话,忍不住淡淡地道:“何大萨宝何必过谦,这乱世之中,你不也早就未雨绸缪,铺好了所有的门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