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夜晚总是格外凉爽, 尤其是到了夜深人静之后, 山风已带上了浸人的寒意, 猛不丁吹到身上,简直能让人战栗起来。
坐在驿舍上房里, 李渊就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从窗棂里漏入的夜风的确冻人,但更让他全身发冷的,还是刚刚听到的那些话。
但是事情……不应该变成这样啊!
看着跪在地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刀疤脸, 李渊定了定神, 还是挣扎着问道:“你说,你并不认识那李三郎,只是听人说过这名字, 那什么天下第一好汉,什么杀人如麻, 凶名远扬,或许就是此人随口编出来的, 当不得真吧?”
那刀疤脸原是在拼命哭诉他们这些庄稼汉是如何活不下去, 不得不装作盗匪,仗着面目凶恶拦路讹人,其实他们根本就不认得那些凶名在外的大盗, 也不敢真的杀伤人命……没想到李渊听了半日,开口却是问出了这么一句话。
他被噎得打了个嗝, 茫然半晌, 也只能老老实实答道:“这倒不是一两个人说的。小人搭的这棚子, 平日里常有好汉落脚, 这一个月多里,人人都在说这李三郎,说他力大无穷,凶悍无比,从长安到上谷,单枪匹马挑了沿路十八处山寨,没有人能挡他一刀!那清河的朱麻子原是公认的凶人,结果在得罪了李三郎之后,全寨上下好几千人,竟被他一夜之间给屠了个精光,连鸡都没留下一只!”
“大伙儿都说,这李三郎如此行事,自是为了扬名立威,创出一番事业。待到他开山立寨之日,这八百里太行山只怕就要姓李了……”
李渊只觉得太阳穴“突”地一跳,忍无可忍地一拍案几:“住口!”
刀疤脸吓得一个哆嗦,忙紧紧地闭住了嘴巴。
李渊瞪着他运了半晌的气,到底还是颓然坐了下来,挥手让人带走了他,这才抬头瞧着凌云叹道:“你可真是……越来越有本事了!”
凌云也正自无语——刀疤脸的这些话,她在山上已是目瞪口呆地听过了一遍,但当着父兄的面再听一回,感觉竟是愈发的不是滋味。此时听到李渊这句“赞叹”,她不由脱口道:“我不是故意的!”
这叫什么话?李渊气得说了个“你!”想好好训斥凌云一顿,张口才发现,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站在一边的建成是第一次听到凌云的“壮举”,惊愕之下自然也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倒是世民知道凌云这一路上的经历,忍不住道:“阿耶,此事的确怪不得姊姊,那时他们急着来看阿娘,可路上却有那么多盗匪拦路,姊姊也是没有别的法子了,才不得不拿比武做借口,也好尽快过关;至于那朱麻子,他们都是吃人成性的恶魔,阿姊跟何大萨宝里应外合一把火烧了那寨子,更是替天行道!谁知最后事情竟会被传成这样。”
李渊其实也问过凌云这一路上的情况,只是当时她说得轻描淡写,他心里又装着别的事,也就没大在意,没想到……他越想越是恼火,既然此事怪不得凌云,他也只能咬牙道:“回头我便让人去查查,看是谁散播的谣言!”
凌云不由苦笑起来。这个问题,之前她也曾脱口问出来过。想到当时何潘仁的那番回答,她轻轻摇了摇头:“阿耶,不必查了。无非是女儿的那些手下败将,这些盗匪最好颜面,既然败给了女儿,那便只能将女儿吹嘘得厉害无比,这样才不会丢了面子。”而吹牛这种事,向来都是越吹越大,越吹越玄,这种事又能如何去追究?
李渊转念间便明白凌云说得在理,满腔怒气顿时都没了着落,憋得在屋里来回踱了好几圈,到底还是皱眉道:“三娘,以后你行事万不可如此鲁莽了,定要三思而后行!此事虽说只是江湖传言,但到底还是……”还是太难听了!
凌云看了李渊一眼,没有做声。世民却忍不住低声道:“阿姊哪里鲁莽了?非常之时,原该用霹雳手段,难不成还能跟那些盗匪慢慢磨?”
李渊正是一腔火气没处发泄,闻言不由怒道:“我还没说你呢,今日谁让你射那一箭的?”
世民唬了一跳,态度立刻变得乖顺无比:“是儿子错了,儿子一时心急,行事鲁莽,下次再不敢了。”
下次?李渊伸手点了点他,话到嘴边却还是咽了回去,肚里顿时愈添了一大团说不出来的烦恼。他索性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行了行了,你们都下去休息吧,明日还要赶路呢。”
三兄妹自是行礼告退,走到门边,却听李渊又道:“对了,大郎,三娘的事,你就不必告诉四郎了!”
建成的脸不由“腾”地烧了起来,回身应诺了一句,这才低头离开,背脊仿佛都弯了下去。
看着他的背影,李渊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大郎倒是个好性子,就是太过溺爱四郎,凡事有求必应,让四郎知道了多少不该知道的事情!因此,三娘的事自己之前都没敢跟他多提,但他毕竟是长兄,以后这个家总要交到他的手里……只希望他日后能渐渐明白,如何才能当好这一家之主。
还有二郎,二郎倒是什么都明白,为人处世都不必让他操心,只是骨子里那股争强好胜的劲儿,实在是太像他母亲了,日后也不知是福是祸。
至于三娘……想到凌云,他猛然间又想起了另一件事,眼前顿时一黑,忙扬声叫人进来:“去看看柴大郎在做什么,若还没睡,请他过来一趟。”
他真是忙糊涂了,这么要紧的事,怎么把柴大郎给忘了呢?他可是知道,三娘就是“李三郎”的……
李渊自然不会知道,他惦记的柴绍,此时就坐在凌云的屋子里,见凌云推门进来,微笑着解释道:“三郎一直惦记着你,让我陪他过来瞧瞧。”
玄霸也对着凌云扬起了笑脸:“正是,我实在纳闷,阿姊你怎么就成了统领太行盗匪的天下第一好汉?若不弄明白这件事,我今日觉都睡不好了!”
凌云不由一愣,却见玄霸眼巴巴地瞧着自己,到底不忍拂了他的意思,还是将事情又从头到尾简单地说了一遍。
玄霸恍然点头:“那阿姊是早就看出那帮人不是寻常盗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