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从屋里出来时, 风仿佛更大了, 树枝摇动, 残叶乱飞,在未到午时便已黯淡下来的日光里, 风里带着的寒意仿佛也是愈发刺骨了。
秦娘依旧裹着那件半旧的披风,整个人却已没有了适才的瑟缩之态,她只是静静地向凌云行了一礼, 随即便转身走出了院门。从背后看去, 她的身姿依然极为婀娜,翩然走在风中,仿佛比落叶还要轻盈几分, 然而每一步却又走得极稳,仿佛没什么可以阻挡她的脚步。
凌云看得不由微微出神。适才秦娘先是百般示弱, 后来倒也未再作态,而是直言不讳了。凌云看得出, 她说的那些话并不似做假, 她大概的确觉得对不住他们,的确想好好补偿,但不知为什么, 在那双眼睛里,凌云却看不到更多的情绪了, 比如歉疚, 比如后悔, 比如担忧……她的眼里什么都没有, 只有淡漠的坦然和坚定的决心。
凌云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眼睛,自然更看不出在这双眼睛下面,这位秦娘到底还埋着什么样的心思。不过无论如何,她的那些话倒是不无道理——
宇文家若是已放下秦娘的事,不打算继续对付她,那她躲在哪里其实都没有太大区别;宇文家若依旧不放心,必要除掉她而后快,她就更不能留在这边了——庄园位置偏远,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不像长安,宇文家的人就算想下手,也不能做得太离谱。
其实,如今有师傅和小鱼在,凌云并不用觉得她需要担心宇文家的手段,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在看着秦娘那张柔媚而坚定的脸孔时,她却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应该带上这个人。
这念头来得莫名其妙,她自己都不明所以,但到了最后,她却还是对秦娘点了头。
如今,秦娘是如释重负地走了,她却去要去面对……凌云头疼地叹了口气,迈步回到了玄霸这边。
果不其然,文嬷嬷一听她的话便跳了起来:“三娘你糊涂了么?你怎能信那种女人的话!她说得再是天花乱坠,也不过是想早些回到柴家而已!她之前害得咱们家那么惨,如今竟不知悔改,还想利用娘子的好心,这种贱婢,娘子怎能让她跟着你?”
小鱼也吓了一跳:“她想见娘子是为了说这个?早知如此,我就该把她关在屋子里!”
玄霸也犹疑道:“阿姊,要不,你还是别带她走了?”他想了想倒也找出了理由,“等你们走了,我这边也缺人,留着她倒是可以陪我下下棋,解解闷。”
文嬷嬷这下却是彻底炸了:“娘子不能带她走,三郎更不许找她解闷!娘子郎君,你们等我片刻!”说完她一挽起袖子便往外走,气势比小鱼何止盛了十倍?
她这是准备去撕了秦娘的脸?凌云忙叫了声“嬷嬷”,正要上前阻拦,还是周嬷嬷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文嬷嬷的胳膊:“阿文,你急什么!”
文嬷嬷气冲冲道:“再不急,那贱婢就要登堂入室了!”
周嬷嬷摇了摇头:“你这话说得不对,她在柴家,早已登堂入室,不必等到日后;再说,娘子迟早也得让她回去。与其如此,倒不如让娘子这便带她过去。”
凌云深知周嬷嬷心思细密,又深为不喜婢妾之流的人物,只怕比文嬷嬷更难同意此事,没想到她会站在自己这边,一时惊讶得都忘了附和。文嬷嬷自是更加愕然:“阿周,你也糊涂了么?那贱婢不就是怕柴家大郎看到娘子的好,不记得她了,这才急着回去的?咱们怎么能让她如了愿?”
周嬷嬷依旧是一脸不赞同:“你怎么不明白,此事关键不在于娘子何时带她回去,而是柴大郎何时想让她回去!他若是见不到这秦娘就不惦记她了,那娘子带她回去又有何妨?若他见不到还会惦记,娘子不带她回去又有何用?倒不如先坐实了主仆名分,日后她若真有不妥,收拾起来也是名正言顺!”
文嬷嬷的头摇得犹如拨浪鼓一般:“你说得倒容易,可万事开头难,新婚之时何等要紧,好不好都是一辈子的兆头,咱们怎能让这种女人跟着去捣乱!”
周嬷嬷几乎苦笑起来:“阿文,是你想得太简单,如今她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捣乱,可那府里的人就保不齐了,有她在,说不准还能帮咱们防着些……”
眼见着这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争执了起来,凌云忙道:“两位嬷嬷不必争了,此事我自有分寸!”
文嬷嬷自打拿住凌云打铁动土的短处,如今已是半点都不怕她,闻言便冷笑了一声:“娘子莫空口白牙地来哄咱们,娘子做事,何时有过分寸了?”
凌云被堵得接不上话,那边沈英“噗”的一声便笑了出来,凌云的脸上顿时有些发烧,不过瞧见沈英负手而笑的模样,她心里突然有了主意,索性叹了口气,正色道:“嬷嬷多虑了!此事我原不想说,如今也只能告诉嬷嬷——我带秦娘回长安,其实是为了试一试宇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