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武功到长安, 足有一百多里地, 好在道路极为宽阔平整, 快马加鞭,不用半日便到, 即便是李家这样的大队车马,清晨从庄园出发,一路紧走,日暮之前也顺利地到达了长安城下。
这原是凌云最熟悉的一条道路, 从小到大不知走过多少次,然而这一次,当她在城门前回首看向这条长长的来路时,心头却突然涌上一种异样的感受,就好像她即将步入的, 并不是她熟知的长安, 而是另一个全然陌生的天地;就好像过去的一切,都已被她远远地落下了,落在了这条长路的尽头。
恍惚之间,凌云眼前又出现了临别时玄霸的笑脸,是那么欣慰, 又是那么不舍。当时她只觉得好生心疼, 此时想起,却有了种莫名的心慌……她好容易才抑制住拨马回去的念头, 但不知是不是缰绳拉得太紧, 坐下的飒露紫还是猛地仰头长嘶了一声。
在斜阳昏黄的长安城下, 这声马嘶几乎是震动云霄,自然也引来了无数的目光。
坐在车上的周嬷嬷就被吓了一大跳。掀帘看到外头的情形,她满心无奈地叫了声:“三娘!”——如今的凌云倒是不穿男装了,但这样头戴幕篱、身姿笔挺地骑在马上,其实比穿男装时更引人注目,这眼见就要进城了,她也该换乘马车了吧?
凌云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沉吟片刻,认真地点了点头:“嬷嬷放心。”说完她一伸手,把头上戴的幕篱又往下拉了拉,将脸面身子都遮得更加严实了。
周嬷嬷不由哭笑不得:娘子觉得不让人看见她的脸就行了?这不是掩耳盗铃么!她正要再劝,却见城门处有人打马迎来,竟是一个月前去陇西接人的良叔。周嬷嬷顿时大吃一惊:他是什么时辰回的长安?他都回来了,那二郎呢?
凌云也意识到不对,一提马缰迎了上去,不待良叔翻身下马,便沉声问道:“可是陇西有事?”
良叔忙抱手行礼:“无事无事!国公那边一切都好。只是……只是十月农闲之后,盗匪愈发猖獗,国公也更加忙碌,如今大郎四郎又都回了河东,只有二郎能帮忙,他实在是走不开了,因此特意让小的带了份厚礼,待得乱事稍平,他定会回来看望娘子和三郎。”说到这里,他多少有些心虚——他是亲眼瞧见了二郎是如何分身乏术的,但三娘出嫁,国公和几个郎君都不能到场,终究有些说不过去。
周嬷嬷心里更是一沉。她们早就知道,大郎和四郎是来不了的——因为两年前变故,当时的少夫人受惊流产,不久便虚弱而亡了,后来国公又给大郎定下了荥阳郑氏的女儿,如今出了孝期,大郎自然要尽快迎娶对方,四郎定会跟着他,因此,两人都不可能来长安,但二郎居然也无法抽身,这……
两人都小心地看向了凌云,凌云却只是点了点头,一声也没出。
周嬷嬷心里愈发不是滋味,想开解几句又无从说起,索性改口问道:“对了,如今府里准备得如何了?河东的族人可是都到了?”
这原是稳妥之极的话题,良叔的脸色却立时变得更为尴尬了,顿了一下才道:“府里一切都已准备妥当,河东各房送的贺礼也都到了。”
也就是说,人都没有过来?周嬷嬷好不吃惊,一时都不知该怎么接话了。她当然知道,河东的族老们对三娘的婚事颇为不满,依他们看,作为国公府唯一的嫡女,三娘至少得嫁给高门大户的世子宗男,方能对家族有所裨益。之前夫人定了窦家幼子,他们已是很有异议,至于嫁进人丁凋零的柴家,他们更觉得这是乱来!但不满归不满,这面上总是要过得去吧?府里都派人去请了,他们怎能如此轻慢?
从另一辆车上过来的文嬷嬷正好也听到了这两句,顿时勃然大怒,脱口骂道:“他们好大的架子,柴大郎再是如何,也轮不到他们来挑剔!”
良叔唬了一跳,忙道:“话不能这么说,如今路上不太平,这千里迢迢的过来,还不定会遇到什么事,他们不敢冒险,也在情理之中。”
文嬷嬷冷笑道:“那大郎去荥阳迎亲,也得有七八百里吧,不是说那边盗匪动辄集结数万,比这边还要乱得多么,却不知他们敢不敢跟着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