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下雪了。
和今夜的国公府一样, 柴府也是灯火通明, 尤其是在从大门到堂屋的主路上, 数百个灯笼贴红挂彩一路高悬,将整座府邸照得喜气盈盈。
不过落在莫氏的眼里,这一盏盏灯笼里烧的哪里是蜡烛?分明是在烧钱!
看着这些灯笼, 她心疼得念了好几声佛, 又想让人取一半下来。奈何挂灯笼的是柴绍的那帮市井兄弟,哪里肯听她分派?起始还有人解释:“姨娘休恼,这是我等的心意,不会教大郎破费。”莫氏忍不住便道:“那也可以先收起来,日后慢慢使。”那些汉子却是掉头就走,有人还远远地冷笑道:“大哥今夜要娶贵女,我等是来帮大哥撑场面的, 留给她慢慢使?她也敢想!”
莫氏气得仰倒, 回屋便躺下了。奈何大家都不得空, 就连二郎柴青也不耐烦听她诉苦,寻个借口便悄然溜了。她等不到人来慰问, 只得又爬了起来, 到底还是给自己带了个厚厚的抹额,这才再次摇摇摆摆地出了门。只是瞧见那满院的灯笼, 她心里还是好生的不自在:这般费钱, 哪里是添喜?分明是造孽!
就在这时, 她抬头看见了雪。
和初雪时下的细密雪珠不同, 这一回的雪稀疏而大朵, 在温暖明亮的灯光下,看去竟不像是雪花在飘落,更像是落英缤纷,细蝶飞舞。莫姨娘纵然是满腹牢骚,此刻也看得呆住了,眼前的景致绮丽而缥缈,让人仿佛坠入了一个久远的梦境。
不远处,几个小婢子也瞧见了雪花,拍手大叫了起来:“下雪了!下雪了!”
莫姨娘这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听到小婢子们的笑闹,脸上的茫然顿时变成了气恼,叉腰喝道:“下雪下雪,下雪有什么好叫唤的?还不赶紧去拿笤帚来扫地!待会儿大郎便要回来了!”
小婢子轰然四散,嘴里依旧在嬉笑:“扫雪啦!新妇子要来啦,新妇子要来啦!”她们的声音清脆又欢快,在这个张灯结彩的院子,宛如报喜的小鸟般飞向了不同的角落。
莫姨娘的脸色却慢慢地阴沉了下来。雪花依然在飞舞,灯光却仿佛更刺目了。从外院传来了一阵阵喧闹,那是柴绍的兄弟们在准备宴席,等迎亲的队伍回来就要开怀痛饮,不醉不归;而在前方,在那灯光最明亮的所在,喜帐早已高悬,宾朋正在落座,所有的人都在等待新妇的到来,所有的人都在为此而欢欣鼓舞,仿佛只要那李家娘子一到,这座府邸就会焕然一新,就会蒸蒸向上!
嗬!他们还真是想得……
一阵更大的欢呼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大门那边有好几个人在齐声高喊:“大郎回来了!”
随着这一声,整座府邸都骚动起来,四下脚步声乱响,都在往大门的方向赶去,下人们要去迎接主人,亲友们要去迎接新人。莫姨娘原是最爱热闹的,此时却已彻底没了兴致,她只是瞧着那兴冲冲去赶热灶的人流,冷冷地哼了一声,随即便毫不犹豫地转身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这是她近来最常走的一条路,就算闭着眼也不会走错。如今有灯烛高照,不过片刻工夫,她便已来到那处小院的门口,刚想进去,院门一开,却是小环牵着阿哲走了出来。
两人显然都是认真打扮过的,阿哲穿着一身崭新的袍子,大红底子上用金银丝线绣着祥云兽头,配着他虎头虎脑的模样,更是显出了十二分的喜气和精神;小环则是穿着鹅黄的襦裙,杏红的披风,脸上涂了脂粉,头上戴了金钗,喜庆得颇为含蓄体面;就连跟着他们的小婢子,都打扮得规规矩矩。
莫氏上下打量了他们几眼,越看越不顺眼,却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只能皱眉道:“我还当你今日都不准备放阿哲出来了呢!”
小环好脾气地笑了笑:“怎么会!今日他若是不露面,岂不会让人说嘴?我只是想着,今日他们定然回来得晚,他小人儿怕熬不住,因此才让他中午多睡了一会儿,晚上也没敢放他出去疯玩,如今听这动静,大郎他们已经回来了吧?我自然得给阿哲换身新衣裳,再带他过去说几句吉利话,也算是尽个本分。”
阿哲早已笑眯眯地给莫氏见了礼,听母亲提到他的新衣服,忙不迭地挺起胸脯让莫氏看他小袍子上的兽头:“这是阿娘绣的,阿娘说,阿哲穿得这般好看,只要嘴甜些,谁都会喜欢阿哲,那个……那个新来的母亲大人,也会喜欢阿哲。”
这叫什么话?莫氏愕然瞧向了小环:“你就是这样教他的?你把他打扮得这么精神,教他这么去讨好那李家女,你觉得这样她就会喜欢阿哲了?就能容得下你们娘俩了?”
小环摇头道:“姨娘莫要这么说,大郎说过,李家娘子不是那等容不得人的,我也不敢奢求她如何喜欢阿哲,只要面上能过得去,也就罢了。何况,”她的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不这么做,又能如何?总不能让阿哲今日就先失礼于人吧?那才真真是害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