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的大门猛地一开。冬夜的寒风立刻裹挟着雨雪的湿气直灌进来, 吹得满屋红烛摇动, 锦帘飘飞, 那股莫名的闷热也在顷刻之间便被这股冷风给卷了个干干净净。
凌云站在空荡荡的帘帐后面,听着这开门的响动,满屋的风声, 心头一时只觉得……如释重负。
门口那个哭喊救命的声音似乎也被这动静给惊得停了停,随即便是更加凄婉哀怨的一声:“大郎!”这一声当真是如泣如诉, 千回百转, 就连凌云听着心神都为之一震。
开门而出的柴绍自然更是愣住了。他低头一看,入目所见,是小环那张几无人色的青白面孔——这大雪天的,她身上居然只穿了一身单薄的寝衣,此时全身都在瑟瑟发抖, 在漫天飞雪的夜色里,在满屋喜烛的照耀下, 自是加倍的令人心惊。
柴绍忙一把将她拉进了屋里, 皱眉道:“阿哲怎么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小环神色狂乱地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阿哲一回去就开始吐, 越吐越厉害, 我赶紧去找姨娘, 冯医师也来了, 他给阿哲看病, 可看着看着, 阿哲突然透不过气了, 冯医师说不行了,阿哲不行了……大郎,你快去看看阿哲吧,你快去救救他,救救他!”说到最后,她终于忍不住痛哭失声。
医师说阿哲不行了?柴绍心头大震:“我这便过去看看!”
周嬷嬷和小七等人此时也都已赶了过来,见此情形,各个脸色发沉,只是作声不得。待听到柴绍的这一句,周嬷嬷终于忍无可忍道:“大郎且慢!”——他莫不是忘了,这是他和三娘的新婚之夜,这妇人早不来晚不来,偏赶着这时辰跑来说孩子不行了,用心简直是昭然若揭,他若是真的跟着走了,三娘日后岂不会成为笑话?
柴绍也反应过来了:是啊,他走了,凌云怎么办?他踌躇地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过去。
小环原是大喜过望,突然发觉柴绍停步回头,顿时慌了起来,只能哀哀地又叫了声“大郎”。
周嬷嬷心里冷笑,面上却是越发和蔼,上前几步,把自己身上的披风盖在了小环的身上,柔声道:“这位娘子,既然小郎君病了,那就该去多请几位医师过来,大郎他又不会看病,去有何用?倒不如让……”她正要说出“老奴赔你过去看看”,帘子后却突然传来了一个果断的声音:“我去看看!”
帘帐一分,凌云大步走了出来。就在这短短几息内,她已穿好外衣,挽起长发,手里还拿上了外头穿的大衣裳,虽然打扮不算齐整,整个人却依旧显得干脆利落,神色里的果决更是不容置疑。众人都呆住了,柴绍也惊得失声叫了句:“三娘?”凌云却是步子都没停,右手将一件大氅扔给了柴绍,左手一回手,另一件披风便已落在自己肩上:“走吧!”
柴绍蓦然回过神来,略一思量,还是抬手一披大氅,转头往外走去。
周嬷嬷顿时急了眼:“三娘!”
凌云也看向了她,心头颇有歉意,语气却没有动摇:“烦劳嬷嬷让人多请几位医师过来。”这件事,她自然也觉得蹊跷得很,但越是如此,她越是要亲眼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从来就不是能坐着等结果的人,而比这更可怕的,是要跟柴绍一道坐着等结果……
想到那情形,她几乎没打出个寒战来,忙不迭甩开思绪,大步往外便走。小七呆了一下,也拔脚追了上去。
周嬷嬷一个两个的都阻止不及,眼见着凌云已风一般地卷出门去,不由得抚额一声长叹:这叫什么事?柴大郎的庶子出事,妾室求救,结果她家三娘子居然跑得比柴大郎还要快!
阿哲住的院子离主院本来就不远,以柴绍和凌云的脚力,自是转眼就到。此时这座小小的院子里已是灯火通明,人声嘈杂,莫氏的声音尤其刺耳:“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大郎呢,大郎怎么还没到?快去叫他,快去!”
柴绍心知不对,两步便上了台阶,冲进门去。却见西边屋里的床榻前已站了好几个人,日常来府里的冯老医师和莫氏,都守在那里,还有两个婢子在一边伺候;而床榻上的阿哲则是脸色发紫,小小的胸口不断起伏,呼吸极为急促,看到柴绍似乎还认得,却已根本说不出话来,眼里满是泪水。
柴绍心头刺痛,脱口问道:“阿哲到底是怎么了?”
莫氏见他进来,原是面露喜色,看到跟在柴绍身后的凌云,却是脸色一沉:“阿哲到底怎么了?医师说了,他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说不定就是被人害了!”说完又毫不客气指着凌云道:“她是什么人?你带她来这里作甚?是觉得阿哲被害得还不够惨么?”
柴绍忙压下了她的手,皱眉道:“姨娘莫要如此说话,这是三娘,听闻阿哲出事,她特意过来看看。”
莫氏吓了一跳:居然是李三娘本人?她忍不住上下打量了凌云两眼才皱眉道:“你怎么过来了?”
这话问得自是无礼,凌云却并不想跟她纠缠计较,索性只看着她点了点头,脚下一晃便绕了过去。莫氏顿时气得脸都红了,冲柴绍怒道:“她这是什么意思?我问她为何来这里,难不成还问不得了?”
小七也气喘吁吁地追了进来,闻言忙接口道:“这位老夫人说得是,这话您的确问得不妥。”不等莫氏发怒,她便笑吟吟行了个礼:“不知老夫人是哪个府上的?莫不是年高忘事,竟不记得我家娘子如今已是小郎君的母亲了,母亲来看望儿子,难不成还要跟旁人去解释缘由?”
她笑容甜美,礼数周到,说出的话却比针尖还要扎人。莫氏的脸原就气得发红,这下更是憋得发紫,跟床榻上的阿哲差不多成了一个颜色。
柴绍只觉得头都大了,忙向莫氏问道:“姨娘是何时过来的?阿哲这样已有多久了?”
莫氏气得一指伺候小环母子的小婢女:“你问她!”说完又冲着那小婢女瞪眼:“你还不把事情都赶紧都告诉大郎!”
那小婢女不过十二三岁,哭得眼睛都肿了,听到这一声忙哆哆嗦嗦答道:“今日、今日小环姊姊原是想带着小郎君去新房那边转转就回,结果那边人多热闹,又有好些孩童,小郎君一高兴竟自个儿钻到前头去了……”
她话没说完,小环也终于追进了屋子,她脸色的依然冻得青白,闻言却还是含泪道:“都怪我,都怪我没拉紧他,他一下子便钻到了最前头,我怕惹人侧目,不敢去拉他回来,因此便回来找了阿四过去,好把他带出来,谁知我们再过去时,竟怎么都找不到阿哲了!”
那个叫阿四的婢子连连点头:“正是,奴婢找了好几圈都没找到小郎君,直到大家陆续散了,小郎君才跑了出来。他说是一个穿红裙子的姊姊带他去里头吃果子了。我们当时也没多想,谁知回来没多久,小郎君就上吐下泻,小环姊姊吓得让我赶紧去找姨娘,正好冯医师也在吃酒,姨娘便把医师也请了过来,医师原是说,小郎君大概是吃坏了东西,吐干净就好,谁知话刚说完,小郎君就渐渐喘不上气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