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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日薄西山(1 / 2)

宇文娥英的末日比凌云预想的要来得迟些。

宇文述的动作不可谓不快。不过十来日的光景, 那十几个江湖高手便以违反军纪的罪名被处置了个干净,而宇文娥英却始终安然无恙。

宇文述大概是在反复权衡后还是认定:容忍这个口无遮拦的蠢货固然糟心;但若是被人逼得亲手处置掉她, 更是一种耻辱,是彻底的认输。两害相权,他宁可忍。毕竟,有些事陛下和他都心知肚明, 只要面上过得去,便不至于酿成祸端。

他大概更加确信, 凌云会比他更加忍不下去。

凌云也的确没有忍。

四月初,当宇文娥英惊魂普定, 终于忍不住开始招摇过市之时, 一则流言也在长安城里悄然传开:宇文娥英亲口跟人透露,这次并非是她要告发李姓三家, 而是皇帝信了术士的说法,要杀光天下李姓, 她才在宇文大将军的劝说之下不得不上书自保——不然,宇文大将军为何会送她那么多护卫防身?

这说法是如此耸人听闻却又合情合理,很快便像长了翅膀般传遍了长安,传到了洛阳。到了四月底,就连在山西汾阳宫避暑的杨广也听到了消息。勃然大怒之下, 他连夜召见了宇文述。也不知宇文述到底说了些什么, 第二日一早, 杨广便迫不及待地下达了两道命令。

一道明令是, 调任李渊为山西、河东抚慰大使, 负责所辖郡县候补官员的升迁贬黜,以及征集兵力讨伐群盗等军务大事。相比于之前担任的弘化留守,这个军政大权集于一身的新职位显然更为紧要,尤其在皇帝本人就在山西巡视的当下,更显示出了帝王对李渊的信任和重用——这足以向天下人证明,他要杀尽李姓的说法是何等的荒谬!

一道暗令则是:赐宇文娥英一壶鸩酒——这是看在她是长姊唯一骨血的份上,杨广给予她的最后的体面。

五月初六,内侍省给事带着这壶御赐的“体面”,走进了长安城的公主府。

这座公主府原是先皇为宇文娥英的母亲乐平公主而建,楼台之华美,占地之宽广,可谓冠绝长安,而最出名的还是府里那一大片碧波荡漾的湖面,春日赏鱼,冬日赏雪,到了夏日,更是波光十里,碧荷连天,尤其是傍晚时分,当荷花和晚霞交相辉映,丝竹之声随着湖面的凉风徐徐传开,足以令人飘然如坠仙境。

然而这一日的午后,在这片风光宜人的水面上,远远传开的却只有宇文娥英的尖叫声——从愤怒的嘶吼,到凄厉的祈求,再到绝望的诅咒……直到府门前挂起了惨白的丧幡,这个声音似乎依旧回荡在初绽的荷花与粼粼的波光之间,久久无法消散。

不过在公主府外,在那些听不到尖叫声的地方,此时悄然弥漫开来的,却是一种说不出的轻松愉悦。

借着刚刚过去的端午佳节,不知有多少长安人在这一日举杯相庆:不管怎样,那个祸害总算是死了;那些无辜送命的李家人,也总算能够瞑目了——他们的仇人,不过是比他们多活了两个月而已。

凌云收到这个消息时,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分。

听到远处的马蹄声,她在庄园新修的寨门前回头一望,便瞧见了飞奔而来的骏马和马上的柴绍。

那一人一马转眼间便到了近前,不等马匹停稳,柴绍已飞身下马,踏着满地斜阳大步走了过来。他眸子里的光芒仿佛比阳光更加明亮,比奔马更加飞扬。这久违的熟悉神色让凌云心头微微一震,脱口问道:“宇文娥英死了?”

柴绍诧异地顿住了脚步:“你们这边已经收到了消息?”

也就是说,她猜对了,宇文娥英真的已经死了。

凌云的喉头突然有些发涩,对这一天,她自是期待已久,但不知为什么,此刻真正听到这个消息了,她却并没有觉出太多的欢喜,反而有些酸涩,有些空茫。这种难以形容的复杂滋味如同丝绵般堵在了她的嗓子眼里,让她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还是一旁的小鱼快人快语地解释道:“这个消息倒是还没收到,不过宇文述之前派人过来传了个信,说他已推荐国公担任山西河东抚慰大使,还说皇帝对国公期望颇高,他特意让他家那位驸马亲自带人去陇西传旨了,也好让国公能知悉上意,准备得更妥当些。娘子一听便说,皇帝定然已听到风声,宇文娥英多半会被处置掉了。这不,她才说没多久,大郎你就过来了!”

她眼睛亮晶晶地盯住了柴绍:“怎么样?是不是皇帝真的已经派人去取她的性命了?”

宇文述?柴绍更觉意外,随口答道:“我一直让人盯着宇文氏那边,今日他们过来报信说,有几个内侍风尘仆仆地进了公主府,我过去一瞧,那府门前已挑出了丧幡,想来是陛下出手了。不过这些都还好说,倒是宇文述那边……他这是主动来示好了?”

小鱼拍手笑道:“可不是么!师傅和娘子都说,宇文老贼这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不得不跟咱们服软了!”说着又回头对凌云扮了个鬼脸,“怪道当初娘子怎么都不肯让我收拾宇文娥英,只让我去盯着她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如今她这般下场,倒是比当初一刀杀了她更痛快!”

柴绍也笑着点了点头。他当然知道,那些话的确是宇文娥英自己说的,但那风声却是凌云有意放出去的,不然也不会那么快便传得沸沸扬扬。那时他便已猜到,宇文娥英多半在劫难逃,宇文述只怕也难以轻松脱身。毕竟这话直接说出了人人心知肚明却又不敢宣之于口的真相,陛下最好颜面,必定勃然大怒,宇文述再得圣意,在陛下眼里,难不成还能比他自己的脸面更要紧?

他只是怎么都没想到,宇文述会用这种方式来化解危机。

不过仔细想想似乎也不奇怪:宇文述固然记仇,性子却是谨慎之极。对他来说,报仇出气虽然要紧,可要是比起保住自家的荣华富贵来,却也算不得什么了。不然的话,李浑的事他为何会忍了十年才报复回去?不就是为了不留后患吗?而这一次,他一心想利用宇文娥英来对付凌云,不想却是把他自己的把柄生生送到了凌云手里,如今为了摆脱眼前的困局,平息陛下的怒火,他就算咬牙出血,大概也只能走这一步了。

这样的结果自然解气无比,他却还是多少有些担心:“宇文述这次是服软了,咱们还得要提防日后他报复回来。”

小鱼冷笑着一挥拳头:“他若有这本事,尽管放马过来!这一次,我的鱼肠剑还没喝够血呢!”

凌云已回过神来,倒是摇头笑了笑:“他不是没本事,只是没准备。”或许是她之前表现得太过决绝,宇文述似乎便认定了她是个意气用事的武夫,他没想到她也能谋定后动,也能用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如今有这个结果,并不是她比宇文述更高明,只不过是她的准备更充分,她更无所畏惧,而宇文述久居高位,他以为他已足够谨慎,其实心里还是太过轻视她这个对手,又太过重视他自己已经拥有的一切,而更重要的是——

抬眼看着正在西沉的日头,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已经老了,宇文家后继无人。”

柴绍怔了一下,落日正照在凌云的侧脸上,仿佛给她的五官勾上了一层细细的金边,明明是极为温暖柔和的光泽,却让她整个人愈发显得锋利冷峻,不可逼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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