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绍从未见过小环如此狼狈。
其实她平日也不算多爱打扮, 只是自来收拾得极为干净, 举止更是安静守礼, 就算再是焦急无助, 也不会把自己弄得狼藉难看。但此刻的她却是长发蓬散,手脚瘫软,伏倒在地上的模样,简直有如一团烂泥。
他下意识地就想伸手去扶起她, 伸到一半却蓦然回过神来, 转头看向了凌云。
凌云正在静静地看着小环, 神色无悲无喜, 目光冰冷淡漠。
柴绍的手顿时僵住了。夏夜的凉风从大开的房门外直吹进来, 吹在他刚刚换好的长衫上。突然之间, 他觉得一点冷意直透胸口。
屋里一时无人开口,安静得几乎能令人窒息。
还是从门外传来的急促脚步声打断了这份沉寂,却是周嬷嬷听到消息后奔了过来。进门瞧见这情形, 她纵然早有准备, 也暗暗吸了一口凉气:“这是怎么回事?”
小鱼“哼”了一声:“还能是怎么回事?不就是府里人人称赞的这位小环姑娘,又要害人了!幸亏娘子这次回来就防着她使坏, 让我盯着她呢。结果刚才她跟小郎君回屋之后,一关上门就不对劲了,开始是走来走去,念念叨叨什么不行不能, 到后来外头更漏响了一声, 她突然就跟疯了一般开始翻箱倒柜, 最后找出了一盒果子,非得让小郎君吃一个。
一翻左手,她亮出了手里扣着的小小木盒:“喏,就是这个!小郎君大概是嫌味儿不好,直说不吃。她竟掰着小郎君的嘴要往里头硬塞,还说什么她也不想这么做,但实在没有别的法子了,大不了他们母子一起走,总强过这么煎熬。我瞧着不对,便跳下去抢了过来,然后便把人给揪过来了。”
说完她把盒子往柴绍手里一塞,自己退后两步,抱手在胸,冷冷地瞧着他,大有一副“我该说的都说了你看着办”的架势。
柴绍怔怔地看着手里的小木盒。那应该就是一个专门装吃食的木盒,木料寻常,做得却还算精致,只是显然有些年头了,不知为什么,看着似乎还有些眼熟。里头装的东西他不用看也知道,无非是些害人的毒物,小环想拿它去伤害阿哲,就像,就像半年前那次一样……
周嬷嬷的脸色早已彻底冷了下来。她在后宅掌事多年,上次的事一过,她早就疑心上小环了,这几个月也慢慢查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但上次那般凶险,还是娘子救了她儿子的性命,再加上这半年来她不曾再有异样举动,她便想着,这人应该已吃了教训,眼下不妨先按捺两日,总要让娘子和大郎好好相处了,才好慢慢收拾这些人。没想到小环竟是一刻都等不得,为了不让娘子和大郎亲近,当真是就算送上儿子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这个女人,根本就是彻底疯掉了。
她一时又是气愤又是懊恼:夫人早就知道柴府水深,交代她千防万防,结果在娘子新婚之夜,她就没能防住这个疯女人;如今好好的一个晚上,竟然又被她彻底毁掉了……
几乎用出了毕生的功力,周嬷嬷才没有破口大骂,只是冷冷地点了点头:“都说虎毒不食子,今日咱们还真真是开了眼!”
转头看着神色恍惚的柴绍,她的语气更是寒如冰刀:“如今人赃俱获,不知大郎准备如何处置这个意图谋害小郎君的贱人?”
柴绍心头一凛,终于醒过神来。他当然听得出周嬷嬷的意思,也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回答才对,但这一切实在是来得太快太突然了,简直有如一场噩梦——从小陪着他长大的,从来都是不争不抢,只会默默等着他的小环,居然是这么疯狂恶毒的一个人。他原以为只有她不会骗自己,害自己,没想到她居然能对阿哲下毒手!
低头看着伏在地上的小环,他突然有些不敢确信了——这个女人,真的是他认识的那个小环吗?
他的脚边,小环也终于慢慢地撑起了身子。她艰难地往前爬了几步,突然一伸手紧紧地抱住了柴绍的脚,仰头看向了他。
她的眼里没有泪水,没有惊惶,没有恳求,只有两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带着无法形容的疯狂与绝望,定定地看向了柴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