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东都洛阳到太原郡的晋阳城,路程有九百余里, 论远近, 其实跟去长安也差不了多少, 但真正走起来,却要艰难了无数倍——
这一路,首先要从最险峻的太行陉横穿太行山脉,再沿着河谷蜿蜒北上, 路上山岭层叠, 关寨重重, 再加上时局动荡, 沿路常有盗匪流民滋扰;因此, 凌云虽然十一月中旬就离开了洛阳,真正来到晋阳城下时, 已是半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在腊月的寒风之中,矗立在山谷中的晋阳城倒是愈显古朴雄浑,穿城而过的晋水早已冰封, 远远看去,宛如玉带横贯其间,给这座依山傍水的雄城添上了一抹出尘的秀色;而城门前不断飞奔而出的快马和排队等候进城的行人, 则让它多了些繁忙杂乱的烟火气息。
看着这样的晋阳城,凌云不由得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这条路她之前就走过两回, 这次自然看得出来, 沿途的村落已愈发荒凉, 盗匪流民也愈发猖獗, 就连皇帝北巡时特意修建的那条驰道都已被损毁过半——那次北巡仿佛是一颗强力提神的药丸,把这片土地的最后一点精血都压榨了出来,如今剩下的,只是盛世过后的枯骨残骸。
她一路留意,越走越心惊,好在进了太原郡之后,总算能看到平整的田地和来往的行人了,如今看来,晋阳城的情况显然更好,至少就城门前的情形来看,跟洛阳长安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差别。
小鱼和柴青早已跑到前头去了,此时又跑了回来,后头还带了一个。小鱼老远便笑道:“娘子娘子,你看看这是谁!”
那人还未来到凌云近前便翻身下马,快行几步,弯腰行礼:“三娘子,您怎么过来了?”
凌云愣了一下才认出来:“小乙?”——可不就是在大驿道上曾给他们领路的马匪小乙么?后来李渊要赶往陇西,因小乙熟悉各地道路,她便让他跟着过去了。三年不见,他高大壮实了不少,而且皮肤黢黑,满脸风霜,猛一眼看去简直让人不敢相认,唯有这笑容里还有点当年的影子。
小乙见凌云还认得他,更是眉花眼笑:“三年不见,娘子还是这般好眼力!”
小鱼也笑道:“那是,刚才你若不叫我的名字,我怎么都想不到,那一长串骑马的煤球里,居然还会有个熟人!”
小乙哈哈一笑,跟凌云解释道:“娘子有所不知,自打突厥人在雁门关逞了威风,这两年竟是时时侵扰,后来国公就让二公子选了我们这些善于骑射的,照着突厥人的法子日夜训练,恨不能吃睡都在马上,最后练出了两千来人。突厥敢来侵扰,我们就敢去抄他后路,这么追着他们打了半年,总算把他们给打怕了!只是我们也都变成了这般模样。”
他笑得爽朗,凌云也听得也是心情一振。柴青更是两眼灼灼,上来就想细问,还是沈英笑着喝住了他:“你待会儿再开口!”
凌云这才问起了李渊,小乙笑道:“娘子放心,国公的身子硬朗着呢,论骑射,我们这些人里也就二公子还能跟国公比比。再说国公做事公道,待人慷慨,这边的人也都服他。大家都说,以前涿郡有郭留守,如今太原有国公,大家总算还能喘口气。前些日子南边来了诏书,让国公正式任了太原留守,这边谁不庆幸?就是又来了两个副将,镇日间啰嗦得很,哪里都想管,二公子教我们不要理会他们……”
凌云心里一动,问道:“那长兄和四郎呢,如今他们在做什么?”
小乙摇了摇头:“他们早就走了。”说着便压低了声音:“三娘子也是知道的,四公子一见二公子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没事都要生出事来,国公和大公子夹在中间为难得很,后来闹得实在不像,大公子索性还是带着四公子先回河东了。”
凌云叹了口气,却也无话可说。她上次去塞北时自然也经过太原,可她怕父亲阻拦,索性便没去见他们。没想到这次终于可以相见了,长兄和四郎却早已离开,而他们兄弟间的隔阂似乎也没有什么改变……
小乙也往他们身后看了几眼,好奇道:“柴公子没有过来么?”
凌云笑了笑:“我有事要向父亲禀报。”
小乙便不再问了,只笑道:“那三娘子来得倒正是时候,如今国公正准备去剿灭贼匪,过几日就要率兵出城了。”
凌云忙追问了一句,这才知道,去年河北有历山飞聚众造反,几个月前还曾率十万人攻打太原,当时李渊不在这边,守将兵败身亡,后来历山飞是回去了,却留下了一支数万人的队伍在太原流窜,如今李渊当了太原留守,自然要歼灭这支盗匪。
凌云听得有些担忧:“那父亲这边的兵马粮草可还充足?”
小乙挠头道:“骑兵的话,除了我们这两千人,还有四千多,步兵也有两三万吧,粮草如今应该是够的,不过若让盗匪继续横行,以后可就难说了,毕竟如今再不能从外地调集粮草,再让盗匪把太原郡的百姓祸害了去,日后咱们都得挨饿……”
说话间,小乙领着他们竟了西边的城门。这晋阳城被晋水从中分为了东西两城,西边靠山,山间颇多佛寺,冬日树叶落尽,山上的佛像佛龛清晰可见,仿佛在悲悯地俯视着这座城池。
再走得几步,一座颇有气势的留守府便出现在前方。
小乙自来机灵,听说凌云来了,一面自己前来相迎,一面便让人回府报信了。凌云还没到门前,一骑快马便从侧门里直冲出来,到了凌云跟前骑者才“吁”的一声勒住了马,又冲着凌云朗声叫道:“阿姊!”
凌云心里也是一热。两年不见,世民看去似乎又长高了些,身上的精悍之气更是扑面而来。大约是因为练兵,他的肤色更黑了,眼睛也更亮了,笑起来露出的牙齿白得几乎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