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渊的脸色骤然一沉。
看着凌云, 他良久都没有说话。
原本暖融融的屋子仿佛一点点地冷了下来,就连烛光都变得冰凉刺骨, 那淡淡的光晕照在深色的地面上,看去就像是凝了一层寒霜。
凌云清楚地感受到了这股寒意。眼前的父亲是如此陌生,如此遥远,让她比任何时候都更明白,父亲的确已经不一样了,他已手握大权,一言九鼎,他说的话,已容不得别人违逆, 而之前那熟悉的温情,或许只是瞬间即逝的错觉……
不知为什么,这让她反而松了一口气。
李渊自然察觉到了这细微的变化,脸色顿时更冷了几分:“三娘,你可知道,你说的是什么话!”
凌云微微点头, 坦然答道:“女儿知道。”
“女儿还知道,阿耶想告诉我, 我只要不跟柴绍和离, 无论是珠宝田宅还是荣耀权柄, 阿耶都可以给我。可我不能欺瞒阿耶,这件事, 我做不到。”
她的语气其实比往日更为平和舒缓,李渊的心却止不住地坠了下去, 这样的语气他并不陌生, 窦氏有时也会如此缓缓而谈, 每到这种时候,他便只能让步,只能照办,因为他知道,妻子决心已定,说出的话一个字都不会更改……如今,又轮到女儿来逼他了么?
他忍不住冷笑了一声:“所以,如今你是什么话都不肯听,非要跟大家作对到底,就为了那个胡商!”
这几句话里仿佛带着另一种寒意,不是那么沉重迫人,却更为尖锐阴冷,凌云心头一凛,反驳道:“我不是因为他,我是因为我自己!”
李渊没好气地瞧着她,显然是一个字都不相信。
凌云思量片刻,索性直接问道:“阿耶,你说我想要什么都可以,那我想继续率军作战,可以么?”
李渊怔了一下,断然摇头:“那怎么成!这几个月让你如此辛劳,已是阿耶的过错,如今长安已下,咱们家也团圆了,如何还能再让你去出生入死?”
凌云斩钉截铁道:“可我喜欢率军作战,从不觉得这算辛苦!”
李渊神色变得有些复杂,却还是摇头:“之前情势危机,你不得不挺身而出,为李家打下了这片江山,这的确是你的能耐;但如今局势已全然不同,若是还让你来率兵出征,天下人只会笑我李家无人,笑我军中无人,别说你的兄弟们面上无光,就是将领们也决计不能答应。事关军心根本,此事你就不必再提了。”
这样的答案凌云其实早有预料,此时自是半点也不觉意外,却还是禁不住地心生黯然。沉默片刻后她才点头道:“好,我可以不再领兵,那我不想留在长安,想再出去走走,可以么?”
出去走走?李渊皱眉问道:“你要去哪里?”
凌云悠然道:“蜀中,岭南,塞外……这些不曾去过的地方,我其实都想去看看。”
李渊的眉头顿时皱得更紧了:“三娘,之前你已经在外头跑了两年,难道还没有任性够?日后你身份不同,按理该做天下妇人的楷模才是,怎么还能无缘无故四处浪荡?且不说路上的危险艰难,这传出去也不成个体统!”
这话自然也没什么可意外的,凌云轻轻点头:“好,我也可以不去云游四海,但我至少还想再去江都一趟。”
李渊愈发诧异:“江都?你去做江都做甚?”
凌云平平淡淡地答道:“我要杀了杨广。”
李渊愕然失色,脱口道:“这叫什么话?你怎么越说越荒唐了?”
凌云反问道:“阿耶你忘了么?三郎是被杨广逼死的,他才是罪魁祸首,我早就想杀他了,以前只是时候未到而已。”
李渊瞠目不知所对,好容易才定住心神,正色道:“三娘,阿耶知道你有本事,有志气,但这些事,你都不要再去做了,也不要再去想了!
“以前都是阿耶不好,没有好生照顾你,教导你,让你在外头吃了好些苦。从今往后,你以前缺的,阿耶都会弥补给你,阿耶会给你最尊贵的称号,最舒适的府邸,最富饶的封地……至于三郎的大仇,阿耶会帮你报,你想出游,日后阿耶也会给你妥善安排。你什么都不用去操心,只管做一个金尊玉贵的公主就好!”
说完他忍不住看向了凌云,目光之中里满是期待。
凌云心头顿时又有些酸涩,沉默片刻后,却还是摇了摇头:“阿耶,你看,你说我想要什么都可以,可我真正想要的,你一件都不能答应;你说我只要做一件事就好,可你想让我做的,也根本就不是哪一件事,你是想让我从此洗心革面,从此循规蹈矩,安安分分地做一个让人敬重的贤德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