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都的皇宫就位于蜀岗的西北, 地势之佳,建造之奇,犹胜洛阳长安, 重楼飞檐,欲接星辰, 山水宫阙,浑然一体;每当日升月落之时,远远看去,那煌煌赫赫的气象,几乎已不似人间。
凌云就曾无数次地凝望过这样的景象, 也曾无数次地设想过高墙背后的布局,设想过自己会如何走进这座宫城;而这一刻, 玄武门的朱色宫门就在她的眼前,门洞后的景致已是清晰可见,只要往前再走一步, 她就能踏进这深宫内廷的门槛……
不知为什么,她的心情并没有想象中的激荡,反而有些说不出的复杂。
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走在前头的何潘仁脚步一顿,回过身来,看着凌云伸出了右手。他的目光温柔深邃,仿佛能厘清她所有的思绪,包容她所有的不安。凌云的心头不由一定,扶着他的手,轻轻吸了口气, 迈步跨过了那道高高的门槛。
她的手心微凉, 何潘仁的手掌却比平日更暖, 两人的手轻轻握在一起,从门洞里吹来的劲风,顿时也变得柔和了起来。
给两人引路的宫人一眼瞧见,以为这对善于制香的胡人兄妹是被宫城的气势所慑,笑着宽慰道:“你们不必担忧,这一路上的守卫岗哨瞧着是有些唬人,等进了这道门就好了,贵人们都和气得很,再说你们可是殿下举荐的,不会有人故意刁难的。”
凌云默然点头,心里却沉了沉。
是的,这次举荐他们入宫的,并不是宇文智及。那次深夜试探之后,他只是让何潘仁耐心听候安排;没过多久,就有两位嬷嬷过来考察他的本事,探问他的来历,随即一辆马车把他们拉出了宇文府。下车之后凌云才发现,要召见他们的,竟然是久违的南阳公主。
数年不见,这位公主殿下容色并未稍减,即使穿着最家常的素淡衣裳,也依然清贵娇美得有如明珠朝露,只是眉宇之间多了几分轻愁,双眸之中更似沉积着化不开的忧郁,以至于她一眼看过来时,凌云不由自主地垂下了眼帘。
她其实并不担心南阳能认出她,何潘仁在改头换面上颇有一手,如今的她褐发微卷,眉目深邃,照镜子时自己都快认不出这张脸了,更何况是没见过几面的南阳?
她也不担心南阳会怀疑她,阻止她,相反,她毫不怀疑,只要见识过何潘仁催人入睡的本事,这位公主殿下会以最快的速度将他们送入皇宫——因为她的父亲,那位再也无法号令天下的帝王,应该已有好几个月不得安眠了。
这一次,他们之所以会带着各色香料来到宇文府,何潘仁之所以会展现这方面的手段,为的就是将自己变成“奇货”,好让喜欢讨好皇帝的宇文兄弟将他们献入宫中。没想到,宇文化及过于迟钝懈怠,根本没动这个脑筋,而宇文智及又过于诡谲多疑,竟然转弯抹角地将他们送到了南阳的手里。
他是依然对他们不放心吗?还是有什么别的打算?凌云一时还无法确定,但她知道,在所有进宫的门路里,其实她最不想走的,就是南阳公主的这一条。
只是现在,她显然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看着门洞后的露出的风景,凌云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也断然压下了所有的心绪。
穿过深长的门洞,来到玄武门内,视野豁然开朗。跟南门东门的居高临下不同,这里的地势颇为平缓,布局也极为疏朗,流水潺潺环绕花木,亭台楼阁点缀其间,一条麻石铺成的大路,直接通向了不远处的宫殿。
领路的宫女介绍道:“你们别看着这玄武门不显眼,从这里进宫可比从另外几处方便得多,路也好走,前头那片宫殿就是温室,就算是数九严寒,那里头也是温暖如春,陛下让人种了不少花木,宫里的贵人们都喜欢在里头玩乐歇息……”
凌云默默地将所见所闻都记了下来,何潘仁则是顺着宫女的话连声赞叹,不时追问。那宫人性情其实颇为稳重,却也在不知不觉地把各处都细细说了一遍,“你们若能伺候好陛下,不管是温室里的花木,还是阁楼上的风光,日后自然都有机会去好好领略。”
何潘仁诚恳地行了一礼:“多谢阿监指点。小人出身蛮夷之地,也不懂中原礼仪,公主殿下虽然交代了许多,小人却只能记个大概,心里正七上八下,没想到今日菩萨保佑,竟让我遇到阿监这样善心的贵人,不嫌小人粗陋,事事细心指点,这等恩德,小人日后该如何回报才好!”
宫人的嘴角不自觉地弯了起来,摆手道:“我算什么贵人,再说带你们进来,也是职责所在,当不得什么。”
眼见何潘仁依然眼巴巴地瞧着她,她索性把宫里的规矩拣要紧的提点了几句,最后压低了声音道:“陛下对你们胡人原是格外宽厚,如今性情也比先前随和,轻易不发落人了,你们规矩上错个一点半点也不打紧,但有一条,你们一定得牢牢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