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如今已是隆冬,市集上仍有不少行人,熙熙攘攘。
地上的积雪被人踩的硬实,偶有马车徐徐而过,轧出三排车痕。道边的槐树枯枝被沉甸甸的雪压弯了枝头,而后被过往跑闹的孩童撞一下,碎雪扑簌簌直落。
苏棠裹紧了身上的外裳,挎着提篮安静走在其中,看着长街旁的摊贩。
而今天寒,大多是冻的硬邦邦的菘菜。
她未曾买过菜,以往去市集,也去那京城最为繁华的地界,买的也是热腾腾的小吃和好玩的物件,从未来过近郊。
如今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学着旁人的模样,蹲在地上挑拣着。
待买好菘菜,又去了铺子买了柴米油盐,出来时,一眼便望见一个穿着藏青厚袄的摊贩,抱着一根麦秸棍,上插满了糖葫芦。
鲜红的山楂裹着晶莹剔透的糖衣,只看着便让人口中生津,诱人极了。
苏棠顿了顿,她曾经很喜欢吃,可最终转开了目光。
而今天色尚早,想必那少年仍昏睡着,不肯涂药。
苏棠轻叹一声,当初苏府出事,她也不过十六,后来待在王府更是鲜少与人相处,如何知道怎么照顾一个孩子?
正思索着,抬头方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走到一处茶棚前,烧的旺盛的火炉上,热水滚滚沸腾,溢出阵阵茶香。
“姑娘,吃茶?”卖茶的老板娘笑问道。
苏棠攥了攥冻得冰凉的手,昨夜起便未曾进食,饥寒交迫之下,到底是想寻一点暖和,点点头:“一壶荷叶茶便好。”
曾经眼都不眨便能点上几壶上好的碧螺春,而今却也只能喝得起最便宜的荷叶茶了。
她当真是……没出息啊。
“茶来了,姑娘小心烫。”老板娘将茶放在她跟前,小心叮嘱。
苏棠颔首,一下一下触着茶杯,温暖着有些失去知觉的手,目光不自觉落在茶棚外的烟火人间上,思索着如何让那少年好生涂药。
那少年在意什么呢?
对面,隐隐传来阵阵菜刀剁案板的声音。
苏棠不觉被吸引了过去,透过大开的铺子门口,正看见一人拿着菜刀切着肉,刀锋快而利,不沾骨,不碎肉。
这声音倒是让她想起以往在苏府时,每年过年,东厨便传来阵阵剁肉声,以备包月牙馄饨用。
她总会围在奶妈、丫鬟身边,凑上前去,看着她们忙碌,久了自己也能上手了。
奶妈还夸她这双手绣花不行,包月牙馄饨却无师自通,比其他人包的都像金元宝,不愧是首富的女儿。
她还曾……为陆子洵送过一次。
那时正是陆子洵求亲的第一个除夕,爹听闻陆子洵无父无母,常年孤身一人,便生了让她给他送碗月牙馄饨的心思。
那次,奶妈在一旁看着没有插手,从最初的调馅,到后来的下水煮,都是她一手完成。
当她提着食盒去找陆子洵时,他正一边看着卷宗,一边吃着微凉的素面。
看见她来,他惊了许久,匆忙将卷宗都收拾利落,这才问她有何事。
她便将月牙馄饨端了出去。
陆子洵怔愣地看了那晚馄饨许久,眼神复杂难辨,她看不清楚。只盯着他问,快尝尝,我亲手做的,好吃吗?
陆子洵吃了一口,又静默片刻才说,好吃。
那次,她在一旁看着他吃,心想有个温柔清雅的夫君,也是不错的。
虽然她没有丫鬟们满脸羞红说的“心尖尖满是好哥哥”的感觉,但对他却也是满意的。
可惜,后来,她终于懂他目光里的“复杂”是何意了。
是利用后几不可察的亏欠。
“碰”地一声响,唤回了苏棠的思绪。
她猛地回神,不自觉朝发声处望去,没想到竟一眼便对上了对面铺子里那人的目光。
方才只顾着看那诱人的肉,未曾注意,那持刀的,正是她的隔壁邻居——那个叫李阿生的男子。
他依旧穿着黑衣,长发高高束起,目光和他这个人一般,也硬邦邦的,迎上她的目光后,愣了愣便飞快避了去。
苏棠眼睛却倏地一亮,这几日她一直在想自己能做什么,琴棋书画诗酒花,她本就学的不精,自是不能充当营生的活计,可是……
思及此,她匆忙牛饮般将温热的茶一饮而尽,放下三文钱便朝对面走去。
虽是邻居,但到底还未说过几句话,再加上那李公子性子冷,苏棠心中仍有些忐忑。
等到铺子的宾客都离开了,她才走上前去:“李公子……”
李阿生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姑娘要多少肉?”嗓音沉稳如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