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名字,最终撬开了少年的嘴。
苏棠一勺一勺喂着药汁,可攥着药碗的手止不住收紧,指尖细微的颤抖了一下,药洒出来些许。
她匆忙回神,松了手,复又认真的喂着,看着少年半吞半吐的喝着,心底到底没忍住自嘲想着,若说这少年和郁殊没关系,她是万万不信的。
譬如,他们都只会为着一个名字而心软。
一碗药很快见了底,苏棠将药碗放在一旁,仔细望着床榻上的少年——即便昏迷着眉头都不忘紧锁,身上只盖着一床藏青色的粗麻被褥,小脸勉强褪了些青色,只剩苍白,脸颊被冻的冰凉。
苏棠垂眸,将被褥往上提了提,盖在他的脸颊,又压在颈部,转身便要离开。
手腕却被人抓了住。
苏棠一愣,转头看过去,刚盖好的被子里钻出来一只伤痕累累的手,手背上暗红的鞭痕映在苍白的手背上,很刺眼。
那只手正抓着她的手腕。
可手的主人,仍闭眸昏睡着,没有丝毫意识。
大抵也将她当做秦若依了吧。
苏棠心中微沉,再不顾及他手背上的伤,微微用力便挣开了他。
少年的眉头皱的更紧,口中呢喃着一句:“……别走。”
苏棠缓了一口气,径自朝外屋走去。
却在此时,外屋房门“砰”的一声被风吹来,寒风灌进来吹得人骨头都冰了,却也让人清醒过来。
苏棠脚步钉在远处,终叹息一声。
到底是她迁怒了。
转身重新走回里屋,将少年的手放入被褥下,又往破旧的火炉里添了捧新柴,这才走出屋。
外屋也应当要个火炉了,苏棠安静想着,不然,这个隆冬只怕分外难过。
院落里积了一层雪,屋内蒙了一片尘,都须得苏棠先收拾利落。
所幸角落里还有一把光秃秃的扫帚,她拿起便决定先将满院的积雪扫出一条道来,出入也方便些。
整个寒冬落下的积雪一层层的积压,有些沾在地面上,须得使劲才能扫到一旁,院落不大,但扫到门口,仍花费了不小的力气。
细密的喘息一口,苏棠站在门口直起身子,看着扫出的一条路,双眸隐隐泛着亮光,后背升腾起点点热意,脸颊、鼻头都红扑扑的,如刚刚露出骨朵的荷花。哪怕穿着粗麻布衣,也盖不住那份干净的娇美。
她蹭了蹭额头上的薄汗,转头朝大门外望去,却看见门前的积雪已经被人清扫的干干净净。
苏棠忍不住探头望过去,何止自家门前,整条窄路都被清扫出了一条供人行走的路。
隔壁传来一声沉重关门声,一抹高大的背影消失在那里。
“他是李阿生,几年前搬到这儿的,三条街外市集上的那家猪肉铺子,便是他开的。”不远处一户人家门口,一位阿婆站在那儿,笑呵呵道着,“人实诚的紧,每次下雪都悄不做声地把这条道都扫出来。”
苏棠也不好意思的笑笑,与那人相比,自己扫自家窄小的院落便这般累,实属矫情了些。
“姑娘可是新搬来的?”阿婆见她和善,又多问了一嘴,“这个院子,我瞧着空了许久了。”
“是啊,”苏棠点点头,顿了顿复又道,“表弟身受重伤,为给他治伤,花光了家里的存银,幸而有远方亲戚愿给我姐弟二人供个住处,否则,我二人不定冻死在哪里了。”
“元是如此,我说昨个儿那永仁堂的老大夫怎的从这儿出去,”阿婆认同地点点头,“今年这冬,是比以往寒多了。”
苏棠望着阿婆和煦的眉眼,眼眶有些酸涩,以往是首富千金时,身边有的是人哄着,后来流落到教坊司,看遍了众人的嘲讽与奚落,在王府三年,将她原本的性子也都磨平了。
多年后的第一次温暖,竟是在一个陌生阿婆身上得到的。
“姑娘怎的了?”阿婆见她如此,上前跟了两步,见她脸颊上仍蹭了些灰,了然道,“可是水井上了冻,不能取水了?”
苏棠一怔,不解。
阿婆却以为自己猜中了,笑道:“瞧姑娘这手,便是鲜少做粗活的。你将一盆水煮沸了,多煮些,顺着水井口倒进去,等冰融一会儿便能压上水来了。”
苏棠老实听着,未曾想竟有意外收获。
“啪”的一声,屋内传来一声细微动静。
苏棠扭头看过去。
阿婆道:“想必是你那表弟醒了,我便不叨扰了。”
……
郁殊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了少年时,前刻还在雕梁画栋的檐下玩耍,下瞬便身处在一个破庙中,被一个女子揽在怀中,女子的手一下一下的轻轻拍着他的背。
庙外是暴雨轰鸣雷声大作,庙内只有女子轻哼的低柔小曲儿。
可有一日,那女子将他从破庙带了出来,拉着他走得飞快,她将他带到了市集上。
他说,娘,饿。
女子将他带到一处馄饨摊前,坐在他的对面,看着他吃完了一整碗馄饨。
女子穿着钗荆裙布,仍盖不住那张国色天香的脸,无数人朝这边望着。
可女子却始终不在意的坐在那儿。
馄饨的热气,让他未能瞧清女子红肿的眼,以及扑簌簌落下的泪。
吃好了,女子蹲在他跟前问他,殊儿想不想喝杏酪,娘去给你买好不好?
他点了点头。
那女子的身影,便消失在一片烟雾朦胧之中,再也没回来。
而他,如野狗一般蜷缩在角落,从天亮等到天黑,看着一旁的流浪狗呜咽着寻觅着食物。
那日起,他成了一个乞儿,一个无人要的乞儿。
那年,他十岁。
后来,他碰到了一个女孩,女孩穿的上好的月白色留仙裙,动起来时,像一团仙雾,她逆光站在那儿,周身一圈光雾金边。
女孩的手被养的娇嫩柔腻,如上好的白玉,有一日,那“白玉”拿着一个冒着热气的馒头,走到他的跟前对他说:“你饿了吗?”
他在女孩的纯净之下,被衬的这样污浊。
拿过馒头,他便跑了。
可后来,在那个破庙里,他再次见到了那个女孩,正被一群乞儿欺负勒索。女孩明明比他大了一岁,却哭的那般柔弱无助。
他如疯了一般扑上前去,将女孩保护在身后,身上被打的青一块紫一块。
最终,那些乞儿啐了一口,骂了句“疯狗”走了。
而女孩,会每日为他上药,会为他带来美味佳肴,也会对他说些烦心事。
譬如,她家里是大富大贵人家,这些菜肴不过是顺手拿的,要他放心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