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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盏烛火摇曳,屋内影影绰绰,忽明忽暗。

郁殊盯着床榻上那个小包袱,眸光冷凝而阴翳,好一会儿从牙缝中挤出几字:“阿姐这是何意?”

“当初你我二人的约定,”苏棠抬头,晕色烛光映在她的面颊上,长睫在眼睑打下细密的阴影,“你伤好后,便可离开,我绝不拦你。”

她被一个人当成影子,却绝不能容忍同样的事发生两次。

郁殊盯着她的侧颜,方才还微翘的唇,此刻已经紧抿着,他抬脚走到她正对面,垂眸望着她:“阿姐还是在怪我?”

苏棠神色仍淡淡的,看着眼前已比她高了半掌的少年:“怪你什么?”

郁殊道:“今日傍晚,未曾出手相救。”

话落,他伸手便欲虚抚下她额角的伤,正如她过去那段日子常对他做的那样。

只是他方才伸手,她便已飞快退了一步,避开了他。

郁殊的手僵在半空,好一会儿轻笑出声,嗓音微哑:“连碰一下都不行了?还是说,阿姐决定和那个英雄救美的陆大人……旧情复燃?”

“阿郁!”苏棠蓦地抬眸,却在迎上少年阴鸷的眸时,轻吐出一口气,“你当初说的对,这份恩情是我自己揽下的,那么有什么后果,便都该由我承担。额头这伤,是我自己的果,我不怪你。”

郁殊收回手,望着她清清冷冷的容色,心中却一阵恼怒。

他宁肯她怪,也绝不是这番平静的模样。

“那阿姐可是恨郁殊?毕竟因他,你才揽下我这个累赘。”他再次开口,声音试探。

苏棠眼神恍惚了下,她已经太久没听见“郁殊”这个名字,从旁人的口中说出来了:“你究竟……是什么人?”

郁殊拧眉,徐徐作声:“我是他最信任的人。”

最信任……

苏棠讽笑一声,郁殊那种多疑之人,也会信任吗?

从当初太后宣他入宫,他便知凶多吉少——他连秦若依都不信任,他只是心甘情愿为之付出一切罢了。

“我不恨他,”苏棠低应,“我为何要恨他?”

郁殊深深凝望着她:“他伤害你,甚至一直未曾将你看在眼里,放在心上。”

苏棠闻言微怔,却笑了出来:“不爱一人算哪门子错?他将我从污浊秽地里拉出,总比沦落风尘强。”

郁殊看着光影中女子的容颜:“即便如此,他苛税重赋,残暴专政,也是死不足惜。”

苏棠皱了皱眉。

郁殊追问:“阿姐不同意我所说?”

苏棠看了眼雀跃的火苗:“这世间善恶皆有定数,有人扮了善,就须得有人扮恶,他不过扮了恶的那人罢了。若无恶,善又有何意义?”

苏棠喉咙紧了紧:“当初朝堂不稳西北战乱,又有乱臣贼子,哪一样不用钱?后天子年幼,下臣狼子野心,善与宽容,阻不了天下大乱……”

她其实是知道的,哪怕背负着文武百官的尽数骂名,可终是郁殊镇住了朝堂与边乱。

她仍记得,当初那个老臣跑到靖成王府门前破口大骂时,郁殊正在后院,卧在她膝上。听着手底下的人来报,他眼也没睁,不过说了声“老东西倒有几分中气”。

一月后,便听闻少年天子提拔老臣为谏议大夫。

郁殊定定望着眼前的女子,眸中的试探,变为了讶异,最终变成浓郁的化不开的漆黑深邃。

心口处,似有什么在一点点的酝酿、膨胀着,酸涩而灼人。

世人念他作恶多端,咒他早日入土,便是依依都觉他暴虐无道,他也惯了,却从未想到,有人会这样说他,或者说……了解。

当初,他将她放在后院,如同放着一件上好的青瓷、一副名画,只要在那儿让他看见便好。

而今方知,青瓷、名画,不会散发这般夺目的光。

郁殊问道:“阿姐似对他评价颇高?”

苏棠猛地反应过来,容色怔了下:“并非如此。”

“嗯?”

“他也确是个阴险奸诈的小人,生的貌丑眼拙,幸而……”她看着眼前的少年,“幸而你不似他。”

郁殊的眸诡异的变了变,以手背蹭了蹭侧颊,神色难明。

“还有什么想问的吗?”苏棠突然道。

“什么?”

苏棠眉目微垂:“我知你不信任我,”她走上前,拿着床上的包袱,“里面有你的几件衣裳,你放心,曾救过你一事,我会当做从未发生过,亦不会对任何人提及。”

她将包袱递到他跟前。

郁殊看着眼前拿着包袱的手,早已不若当初的细腻白皙,反添了些细碎的伤疤。

顷刻间他却只觉自己如被从温水捞出,而后一把扔进冰窟一般,全身冷冰冰的。

她竟在说了那一番话后,说当救他之事从未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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