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到门外就停下了, 小鱼儿看不见,但是他可以听见, 可以闻到,可以感觉到,花无缺就在门外,就和他隔着一门的距离。
花无缺听从师命,一路追杀他,他知道自己打不过花无缺,一路躲着花无缺,一心想要练好五绝神功,从而好好揍花无缺一顿, 洗刷自己被追的狼狈的屈辱。
他们任谁看来都是死对头。除非有一方死了, 否则他们会一直纠缠, 追杀, 打斗。
但林晓晓说那是他的兄弟,亲兄弟。
这怎么可能?
他小鱼儿和花无缺怎么可能会是兄弟?
什么亲兄弟?
一路你追我躲, 见了面必然要生死一斗的亲兄弟?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如果是旁人这么说, 小鱼儿怕是要笑破肚皮,只觉得这人的脑子着实有点毛病。
但这话是林晓晓说的, 是林晓晓用了那种隐秘的手法给他传递的消息。
林晓晓是谁?
一个平日里奇奇怪怪的女人,一个不知怎么就看上他,硬要做他姐姐的女人,一个吝啬计较那几文钱, 却随手把五绝神功丢给他的女人。
小鱼儿常说自己是这世界上第一聪明人,但如果让他说除了他这世界上还有谁是聪明人, 他必然会说是林晓晓。
而现在, 这样的一个人给他递了这样的一句话。
花无缺是他的亲兄弟。
小鱼儿的心乱的很, 满脑子怎么可能,他和花无缺怎么可能会是亲兄弟,但当他思考这些,而不是一笑了之的时候,就说明他已经信了。
他握紧的拳头不知什么时候没了力气,缓缓捂住自己的心脏,那颗平日里乖巧的小东西,此刻莽撞跳动的像是一头倔牛,不断的冲撞踢踏,躁动不安。
小鱼儿眼神有些恍惚,心中呢喃:如果……花无缺真的是他的兄弟,那么他在这个世界上是不是就有亲人了?唯一的……血脉相连的亲人……
他自幼没了父母,没有任何亲人,长在尔虞我诈的恶人谷,虽然恶人谷的叔叔伯伯们对他不错,但恶人自己的感情都少得可怜,如何能给予他多少温情?
兄弟,亲人,只是这两个词就让平日里嬉皮笑脸,似乎天塌下来都不会害怕的小鱼儿慌了手脚。他的血液滚烫,心脏砰砰直跳,但手脚却冰冷无比。
花无缺就在外面,只要花无缺一看见他,他们之间必然有一场决斗。他现在还打不过花无缺,花无缺会杀了他的。
小鱼儿怕死吗?
怕死是人的天性,但是恶人谷的生活没有从根本扭曲小鱼儿,却也影响了他,他可以大声的说,他不怕死,他小鱼儿天不怕地不怕!他走上这江湖就是潇洒一遭的!
但是现在他却怕的要死,他怕的不是自己要死了,他怕的是如果花无缺真的是自己的亲兄弟,却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杀了他!
光是想到这一点,小鱼儿就觉得无法呼吸的难受。
他捂着胸口的手感受着怀里的信封,一张平日里嬉笑的脸生生皱成了一个苦瓜。
我的好姐姐啊,你早不说晚不说,怎么就偏偏这个时候告诉了他这样一件事?果然是他的好姐姐,一如既往的会给他出难题。
如小鱼儿所想,花无缺确实就站在外面,他并不知道小鱼儿此刻脑海中一团乱麻,整个人恨不得窜上天到月亮上躲一躲,把这激荡的心情平复下来。
但花无缺也并不好受,他是个温柔善良的人,就在此前,他在路边看见一只猫被孩子们恶劣玩弄,还停下来救了那只猫。
但现在,他站在这里,却要杀一个和他毫无仇怨的人。
一个他不仅不讨厌,甚至还莫名有些亲近的人。随着他听到越来越多小鱼儿的传闻,他想,如果不是师命,他或许可以和小鱼儿成为朋友。
但没有如果,师命就是师命,师命难违。
上一次他下手心软,导致小鱼儿跑掉,这一次他一定要杀了他。
想到这,花无缺握紧了手中的折扇。
于是他开口道。
“小鱼儿,我知道你在里面。还请出来吧。”
柴房的门紧闭,没有声音,里面像是死一样的寂静。
但是花无缺确定,小鱼儿就在这里。他不在迟疑,抬手一掌拍向木门。
破旧的木门顿时被强劲的内力打得轰的一声碎裂成几块朝里面飞去,被这么一震,柴房梁上积年的厚重灰尘顿时散落下来,一阵灰尘弥漫中,一个身影飞了出来。一掌朝着花无缺的胸口拍过去。
花无缺立刻挥扇挡住这一掌,本以为小鱼儿会借着这个机会继续发难,谁知小鱼儿竟然毫不恋战,一掌逼退他,脚底抹油就想跑!
花无缺不明白之前哪怕打不过他还想咬他一口的小鱼儿今天怎么弱气的只想逃跑。
但花无缺好不容易抓到他的踪迹,怎么可能让他跑了,顿时折扇飞出,好似回旋镖一般,拐了一个弯拦住了小鱼儿的去路。
眼看着小鱼儿弯腰躲开,他飞身过去,接过飞回来的扇子,合拢扇子,以扇为剑,朝着小鱼儿的要害刺过去。
“你不必跑了,今日我们必然要分出一个胜负。”
听到花无缺的话,小鱼儿心里更加焦躁,他再次闪开花无缺的攻击,咬牙道。
“不,我们今天绝对不能分出胜负!”
他那么渴望有一个亲人,他绝对不能允许手足相残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哪怕有一丝可能都不行!
花无缺却不懂这句话的意思,狐疑道。
“为什么?”
但他并没有得到小鱼儿回答他的问题,反而看见小鱼儿在不断躲闪中,眼神有些古怪的死死盯着盯着他的脸,接着他就听见小鱼儿忽然开口道。
“我今天才发现,我们长得有些像。”
这样的语气有些伤感带着说不出的复杂,怎么也不像是应该对一个正要杀他的人说的话。
花无缺的动作一顿,视线下意识的扫过小鱼儿的脸,但很快,他招式一变,攻势凌厉了几分。
“你不必说这些废话来转移我的注意,拿出你真正的实力来,为何一直在躲闪?”
说话间,花无缺的折扇好似利刃,直接划破了小鱼儿的胳膊,小鱼儿的袖子顿时撕裂了一截,飘飘落落的掉在了地上,紧接着几滴鲜血滴落在了地上。红的让人无法忽视。
也不知是林晓晓在五绝神功之前几页写得六个男人的故事太过于给小鱼儿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还是小鱼儿一心想着逃过这一劫。
总之眼看着那袖子飘然落地,小鱼儿顿时脱口而出。
“你干嘛,我不搞断袖的!”
读书人自然要读史,而分桃断袖这种涉及了皇帝的别样香艳色彩的的事情,知道的人并不少。而花无缺作为一个博学多才的翩翩佳公子,自然也听过这样的典故。
他停住了动作,惊愕的看着小鱼儿,一时间竟然真的没有下手,客栈的后院,柴房的前面,一片寂静。
小鱼儿说出来后就有些后悔,毕竟他可没有林晓晓那样的厚脸皮,面对花无缺那惊愕的眼神,他只觉得自己的脸有点烧。
但这同时也是个好机会,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小鱼儿半点不带犹豫的,趁着花无缺被自己震慑到了,抬脚就翻过了院墙,果真像是鱼儿入水一样滑溜。
花无缺一愣,随即赶紧追上去。两人一路跑,一路追。就这么跑到了城外。到底还是花无缺技高一筹,再次堵住了小鱼儿。
他似乎并没有对小鱼儿刚刚的事生气,只是叹息道。
“今天无论你耍什么花招,我都不会再放过你了。”
他再次攻击上去,结果发现小鱼儿依然只是躲闪,并没有攻击的意思,身上的伤顿时又多了几道,血液滴落在了地上的草叶上,花无缺顿时有些恼怒。
“你在干什么,为什么不还手?!”
小鱼儿不说话,依然只是一味的躲闪,他不知道要和花无缺说什么,难道他要说他们是兄弟,不该自相残杀?那花无缺怕是以为他小鱼儿怕死怕过了头,竟然想出这种荒谬的话来。
他的眼睛不住的四下看着,想要在这绝路中找出那一线生机出来。
随着身上的伤越来越多,小鱼儿咬牙,难不成今天他就在死在这,死在疑似他兄弟之人的手上?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传来。
“你这小子,他要杀你,你怎么反倒只是躲闪,毫不还手?”
那是一个睡在草地上的汉子,他穿着有些破,看上去还很穷,不仅穷,这身子骨似乎还有点不对,面容瘦削,下巴带着青色的胡子茬,十分落拓。
这副打扮,如果配上一个碗,一个木棍,简直活脱脱一个丐帮污衣派中人。
但他很显然不是,他虽然穿的有些破,打扮的很穷酸,但他并不邋遢,衣着洗得发白,很是干净。他的腰上绑着一条草绳,草绳上挂着一把有些生锈的剑。
花无缺和江小鱼同时停手,看向了那个人,他们之前并没有发现这个男人,因为这个男人离他们实在很远,远在数丈之外。睡在那树荫下,极深的草丛里,如果不是那人自己出声,他们哪里看得见那里竟然还躺着一个人。
而这个人此刻坐起来,似乎刚刚被他们扰了清梦,倒是没生气,只是言语间有些好奇和疑惑。
小鱼儿当然解释不了,只是道。
“我想打就打,想不打就不打,与你何干?”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珠子滴溜溜的乱转,试图逃跑,花无缺默默的朝左前方走了一步,对上了他的视线,手中的折扇隐隐对准了小鱼儿,隐晦的警告他不准逃跑。
小鱼儿:……这个弟弟真是不懂事,等到他查清了事情的真相,一定要揍他屁股!
就在这时,那个男人竟然一闪身到了两人之间,确切说是到了小鱼儿的面前,小鱼儿和花无缺顿时警惕起来。
小鱼儿肌肉紧绷,警惕的看着眼前的男人:不会吧,这家伙气量那么小,他就那么说了一句,这就要揍他了?
谁知这个时候,男人看着小鱼儿的脸迟疑道。
“这疤……”
他看着那几乎从小鱼儿的眼角直入嘴角的陈年疤痕,有些惊疑不定道。
“你可姓江?”
小鱼儿有些疑惑的看着他,发现这个男人看着有些眼熟,就像是药罐子伯伯。
他从小活在恶人谷,被恶人们养大,但恶人谷却并不全是恶人,还有一位万春流神医。他并非恶人,只是因为医死了人,觉得没有颜面在外行医,于是躲进了恶人谷,钻研医术。
小鱼儿年幼的时候,只知道万伯伯那里有一个不会动不会说话,像是木头人一样的药罐子伯伯。等到他稍稍懂事的时候,万伯伯才偷偷告诉他他的身世,告诉他药罐子伯伯的身份。
他正是被燕南天燕伯伯带进恶人谷的,但燕伯伯被恶人谷的叔叔伯伯暗算,受了重伤,成了活死人,是万伯伯用试药为由留下了燕伯伯,并且暗地里偷偷医治。
这是秘密,一旦恶人谷的叔叔伯伯们知道,必然不会放过万伯伯和燕伯伯,所以年幼的小鱼儿明知道燕伯伯的身份,在谷中却一直以药罐子伯伯来称呼。
此刻已经出了谷,天高皇帝远,小鱼儿自然不用顾忌恶人谷了,他有些欣喜道。
“我是小鱼儿,燕伯伯,是不是你你……你已经好了?”
当初他离开恶人谷的时候,燕伯伯还是枯瘦如柴的活死人模样,眼前的男人虽然有几分像,但到底不是那虚弱的行将就木的模样。所以小鱼儿有些不敢认。
男人听到小鱼儿的话,哪里还不知道自己找对人了,顿时失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