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晖微微皱眉,看着床上的孩子,神色勉力维持了平静。
“二公子……抱歉,此事,长月之过……”
叶晖叹了口气。两个孩子玩闹,他又不能指责。“哎……”
“叶潜,应不是叶氏亲缘吧。”
叶晖看着她,“何以见得?叶氏旁支,有何疑问吗。”
目光平稳,但……
杨长月似觉察不到他的一样,“只是觉得,叶家对他,态度有些奇怪。”
“是吗?”
“我可以在此地看看他吗?”
叶晖难得犹豫了一次,点点头。
杨长月伸出手,青玄的声音在心底响起,“你想好了你现今武艺还有问题。”
“看看,也不会怎样吧。”
“你想的过于简单了。”
“可……若非常有当日……或许此事也不会引发。”
“长月。”
指尖触及,她看见黑色的雾气蔓延开来。
渐渐,渐渐吞噬天光。
黑白的山庄渐渐成为它原本的色彩。
黑色的银杏叶,渐渐变成金色。
藏剑山庄。金色琉璃瓦,金色山墙,金色银杏。
山峦风声,山脚流水,林叶簌簌。
再次清楚的真实的听到声音,杨长月怔了许久,忍不住上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最后置之一笑。
她踩着山路上厚厚的银杏叶,叶毯咯吱咯吱的响,从大门走了进去。
山庄里,充满了悲伤的气息。
内院里,开始出现一道道白绫。
还不时有弟子往门上去挂“奠”字的白色灯笼。
……未听说藏剑曾经有人逝世啊……
她伸手过去,想要拦人问问情况,最后指尖穿过了一个过路人的身影。
幻境……梦境吗?
叶潜的吗?
前院的白色灯笼渐渐挂满,山庄中有人皱眉,有人沉默。
“未想到剑炉初成,就……”就有人落进焰火,而落足者……
杨长月闻言,抬脚就往剑炉方向而去。
剑炉中一对金色长剑,重剑晦暗沉稳,轻剑光华璀璨。
重剑有暗色的雀羽,轻剑有金色繁花。流云雕琢其上,华丽无比。
重剑光华内敛,轻剑璀璨夺目。
杨长月细细想了遍印象中的藏剑橙武,竟没发现哪个符合要求。
剑炉之前,站着几个人影。
与叶晖颇有相似的少年,但眉目更加沉稳,额角一朵红色的梅花胎记。
一对稍微年长的夫妇。
杨长月心下皱眉。叶英……叶孟秋……
可那时候……叶潜还没生呢吧……
这段记忆,哪里来的?
男子沉痛道,“未想剑成之日,竟是徐君葬身之时。”
妇人道,“孟秋……”
“我记得他有独子名唤扬?”
“正是。”
“他……多大了?”
“约莫,也有十七八了。”
“成家了吗?”
“尚未。”
“可惜你我两个儿子,却一直没有女儿……姑母家的阿苑有十五了吧……我们……去把他接过来吧……”
幻境如细沙般碎裂,又恢复成青山绿水模样。
细水之畔,相伴而行。
“阿苑……我只怕,误了你了。咳咳。”年轻的男子眉目俊雅,脸色却是异常的苍白。
“不……此生之幸,便是当日应下堂兄之邀,来到藏剑,与你相遇。循君,得与你成鹣鲽之缘,阿苑此生无憾。”
“阿苑,咳咳。”
转瞬便是新婚之际。
红烛月满。
藏剑山庄的银杏黄了七轮。
夫妇怀中,才有了一个小小的孩子。
这个时候,男子已是油尽灯枯之态。“自小父亲要我与残剑相伴,望有朝一日我能继承他铸剑之术,可笑我生是七月之魂,此身却长伴铸剑炉火,阴阳相冲,常年虚弱……竟连执剑也难,终还是辜负了他的期待……徘徊于世二十余载,始终为剑之一字困扰。你我期待七年,幸得麟儿,可惜如今,为夫却……已镇不住残剑煞气……”
“阿苑,孩子……”
“江湖传,剑以护侠,以护家,以护国……可观我一生,至亲大都因剑而亡。我母因剑,为人而杀,我父铸剑,跳入剑炉,我因剑煞体虚多病,甚至你……孩子,都要为此受丧夫,丧夫之痛……”
“一剑出,几人亡。一柄利刃铸成,剑下又阴魂几何。”
“孩子……莫让他再触杀人利器了。”
一条性命,就在这纷飞的金色银杏叶中悄然而逝。
叶苑离开了藏剑。
为避开藏剑,有三年,她都在深山草庐之中度过。
人渐消瘦。
人有闲暇,便易想到过往。
曾有着徐循的过往。那是个何等温柔的男子啊……有着天然的善意和宽容,文雅体贴,又仿佛从不会为江湖腥风血雨侵扰。
他身在江湖,手上却从无杀戮,永远以微笑待人。作为铸剑世家徐夫人的后裔,他全无家族那般冷酷……
她一生有幸,得以遇见他,可为何上天却又如此残酷,仅仅七年又夺走了他?
“如今……连我,不能陪着你了……”
三岁的孩子晃晃悠悠坐在床边,摇着她的手含含糊糊道,“娘亲……抱抱……”
又起身,一步三晃到妆台,拿起一只纸鸢递到她手中,“爹爹,爹爹来了。娘亲看看。”
叶苑流着泪,抱着他,“我儿……为娘,为娘不知,当时带你离开,是对是错。”若留在藏剑,他还能活下去。
她这一走,阿潜怎么办啊……
叶潜乖巧的趴在她身边,摸摸她的额头,“娘,娘亲睡睡。阿潜打水。”
迈着小碎步走出门去,拖着木桶到房外的小河边,打了半桶水,结果差点翻进河里。
十六岁的叶晖救了他。
拎着还不知发生何事的小孩儿回了草房,去看望他离家几年的姑姑。
姑姑已然病重,看到他,脸上又有了生的红润,“阿晖……”
“是我,姑姑。”
孩子看着二人,一手“啪”拍了拍叶晖的脸,露出缺了牙的笑,“哥哥好……”
叶晖抱着他,“姑姑……不回家吗?”
“我回不去了……”
“阿晖就是来接你的……”
“告诉你爹,请……请原谅姑姑当年……不辞而别。”
“姑姑……”
“阿晖,答应我,不要让他习剑。”
“姑姑……你还是……”
“阿晖知道,一把剑出炉,直到入剑冢,要带走多少性命?”
“剑,不仅伤人,也是护人。”
“若世上没有刀剑,也许天下,就能彻底太平了。”
“姑姑……”想的,也太简单了……对江湖中人而言,捡起武器,永远比丢掉武器简容易。
看着她苍白的脸色,他没有就此争论,只是道,“阿潜还小,什么都不知道,至少,你该给他一个选择的权利。”
“这是、这是他父亲的遗愿!”
“剑之利害,只在于执剑之人。”如大哥,他就不信大哥叶英也会是姑姑口中斗狠之人。
“你!”叶苑气的脸色涨红,要说些什么,终于没有再说,“把我和他,葬在一起。”
“姑姑切莫此言,阿晖这就带您回藏剑,找大夫治疗。”
“不必了……我早愿去寻他了。只是阿潜……”她勉勉强强撑起身子,拉过徐潜,露出苍白的微笑,“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