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纨笑道:“客都齐了, 正好商议作诗,我想着,若等正日子去, 又太远,这会子下雪,不如咱们凑一社, 又赏雪, 又给她们接风了。”
众人都道这个主意好, 宝玉笑道:“今儿就起社, 岂不好?”
李纨道:“你也太性急了, 这会子东西也不齐备, 地方也没收拾, 如何起得社, 怎么也要明儿才好, 我才打发人去芦雪庵拢地炕了。”
宝玉这才不言语,李纨又问黛玉:“你明儿没有事罢,可别再出去了, 上回我们起社少了你, 好没意思的。”
黛玉偏着头想了一想, 笑道:“各府里都忙着过年的事, 谁还有诗兴,只怕是没人请的了。”
宝琴岫烟等不知何故,湘云忙道:“她外头还有一个社,你们没听过有个汀溪社么, 就是她的。”
宝琴听了忙道:“原来姐姐是汀溪社的社员, 不知姐姐的雅号是什么。”
湘云嘴快, 不等黛玉回答, 抢道:“潇湘子就是她了。”
宝琴站起来,拉着黛玉转了一圈儿,目中流露出欢喜,笑道:“原来就是姐姐!我自己闲了,常思想着,这位潇湘子该是怎样一位闺英闱秀,才华横溢的女孩儿,心里仰慕非常,原来就是姐姐这样的,竟比我想的还好!”
黛玉笑道:“我们原是当个顽意儿,谁知弄着弄着,倒认真起来,当个正经事业来做了,不想竟渐渐的有些名声,实是意外之喜。”
李纨就笑道:“你倒也不害臊,就这么认下了。”
宝玉忙道:“大嫂子不知道,她的仰慕者多着呢!给她写的信都是用麻袋装的,说的那些话都肉麻得不得了,见得多了,也就视作平常了。”
宝钗也笑道:“我们这琴儿就有些痴,也就是林丫头不嫌弃她,换了别人,背地里不知怎么笑话。”
湘云忙道:“为什么笑话她,古人说‘情之所钟,正在我辈’,我看她这样坦诚就很好。”
探春道:“才说作诗,这会子又拐到哪里去了。”
“是了,”李纨道,“正事还没完,你们听我说,咱们这是小顽意儿,也不必惊动老太太,只告诉凤丫头一声,每人出一两银子,这几个不算,也够了。”
宝琴,岫烟,李纹李绮姊妹不算,也有五六两银子。
迎春道:“倒是叫个人问问三哥,他若肯来更好,就是不来,只怕也要给咱们添些东西的。”
李纨笑道:“可不是忘了他!他的主意最多,又是爱玩的,只是素日不在家,这会子倒没想起来。”便吩咐素云去请贾理。
素云去了半日,回来说:“三爷在厅上会客呢,有两个官儿来拜,脱不开身,听我说了这里的事,倒赞姑娘们风雅,说有西北来的滩羊,一点儿不膻,最是鲜美,明儿送半腔羊过来,给姑娘们烤着吃。”
湘云忙道:“西北的滩羊可是最好吃的,那一回南府里太妃过寿,我跟着我们婶子去拜寿,有幸吃着一回,果然很好!明儿咱们越性自己烤去,那才好呢!”
众人都笑道:“看你这馋样儿,口水都滴下来了。”
湘云闻言大惊,忙揩嘴角,方知是众人说笑,众人看她这么憨,越发大笑不止。
一时又拟题限韵,李纨笑道:“我心里已是有了,明日自知。”
说了些闲话,众人散去。
只有宝玉心里难安,怕到了明日天晴,便没有好雪陪衬着,减了诗兴,总没好生得睡。
次日一早就起来,推开窗户,却是下了一夜的大雪,这会子还没止住,天上铅云密布,不见半丝日光,走在雪地里,倒像装在了玻璃盒子里。
顺路去了潇湘馆,谁知黛玉早出去了,紫鹃正收拾屋子,笑道:“这么大雪,姑娘惦记着书楼,一早就过去瞧去了。”
宝玉恍然大悟,笑道:“是该过去瞧瞧,免得有人偷懒,窗子残破了灌进风雪去也不管。”
从潇湘馆出来,刚走到蜂腰桥,却见探春围着大红猩猩毡斗篷,扶着小丫头的手出门(注1),忙站住等她,兄妹两个会合了往贾母那里去。
却说那头黛玉早早的醒了,记挂着鸿雁楼,怕半夜风雪敲破了窗子,梳洗过就往这边来,楼上楼下查看一回,才放心出来,正遇上贾理也来查看,忙站住问好。
“哥哥怎么起得这么早,大雪地里路难行得很。”黛玉道。
贾理笑道:“我也是放心不下这边,早知道你来,我就不来了。”
他披着一领天青面白狐狸里的斗篷,几点雪花落在肩头,越发衬得丰神俊朗,不似凡尘中人。
黛玉踮脚给他拂去肩头落雪,贾理一把握了她的手,笑道:“这会子又拂什么,仔细手凉。”
便携着黛玉出来,同至贾母房中。
宝玉耐不得,连声催饭,第一样菜端上来,却是当归羊肉汤,羊肉炖得烂烂的,贾母笑道:“这个好,你们也吃些。”
婆子盛了一碗,贾母吃了一块儿,咽下去道:“这不是常吃的羊肉,这么鲜,像是西北那边的。”
凤姐忙笑道:“可不就是西北的!这是理兄弟弄了来孝敬你老人家的,也不知费了多少力气。”
贾母笑道:“我说吃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