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房内。
孟医生用仪器正在检查, 伊家众人都站在一边,心思各异, 都在目不转睛盯着。
床上的伊昌源没动静,和之前一样。
许久。
孟医生让助理收起仪器,看向伊老太太,“暂时没有发现苏醒的迹象, 可能是肌肉痉挛,但是不排除有苏醒的可能性。”
闻言, 二房一家都松了一口气。
他们都在悄悄观察着伊老太太和伊妍,发现两人都没什么表情, 伊妍甚至还语气淡淡, “那就麻烦孟医生这段时间密切关注了。”
“应该的。”孟医生回。
伊老太太走到床边,低头看着伊昌源, 轻轻叹了一口气,眼底情绪复杂, 又抬头看他们,“都散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话音刚落,他们就慢慢退出去。
李雪推着伊彦,目光一直落在床上的人身上, 此时也说不清是什么心情。
她逃避太久, 有点不想面对了。
甚至希望伊昌源不要再醒来。
“妈。”伊彦出声打断她的思绪, “我们回去吧。”
“好。”李雪神色收敛, 和尹老太太打了声招呼, 推着他走出去。
走廊里。
李雪心不在焉,伊彦看着前方,薄唇紧抿着,眼底也越来越黑沉,缓缓出声,“对了,妈,你还记得三叔是怎么出了车祸?”
尾音未落,李雪轮椅的手都抖了一下,语气里是掩盖不住的慌张,“我哪知道?”
说着还解释,“人家通知的时候小妍她妈已经去了,你..三叔就躺着这么多年。”
“怎么会突然发生车祸?”伊彦提出疑问。
李雪眼底闪了闪,顿了好一会,“这个妈妈不知道,也没了解过。”
伊彦也没再问,放在腿上的手收了收。
这个晚上,对于一家人来说,注定是一个不宁的夜。
某茶馆。
季洋推开门进入,一个穿着中山装的老人正坐着斟茶,头发花白,但眼神锐利。
看着已经年过八旬,精神矍铄。
听闻动静,他也没抬头,继续手上的动作,一点都没受影响。
季洋也没出声,进去又关上门,坐在了他对面。
半晌后。
两人都没说话。
又等了一会,严老爷子才抬起头,把一杯茶放在他面前,“尝尝。”
“谢谢。”季洋端了起来。
“尝出什么了?”严老爷子又问。
“汤水厚实有稠感,入口回甘带蜜,顶级的铁观音。”季洋放杯子,回他。
严老爷子细细又打量了下他,把一个银葫芦放在桌子上,“你认识这个?”
“这个是假的。”季洋直接出言,而后又把另一个银葫芦放在桌子上,翻到底部,“这个才是真的,有字。”
见此,严老爷子都愣了愣,全然没想到他这般“坦诚”。
这一切都不是意外和偶然,明显是早有准备,他眼底一下眯起来,“所以,你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为什么现在才出现?”
“我需要一个身份。”季洋也毫无掩饰,“以前我不需要,现在我需要。”
他说得正大光明,倒是把严老爷子搞蒙了。
“我母亲是严婷,父亲不明,我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听院长妈妈的描述,我是被遗弃,而且这么多年,也没人来管过我的死活。”季洋语气平常得很,“我知道我的母亲后来精神失常,至今在治疗,你们一直想找我。”
严老爷子眉头一拧。
他没想到他知道这么多。
严婷是他次女,和一个穷小子私奔,两年后主动回来,精神大受打击,治疗就没断过,也没好。
嘴里念念叨叨,后来他们知道她生过孩子,也一直觉得愧对这个孩子。
“你需要什么身份?”严老爷子看向他,内心在波涛汹涌,面上还是很平静。
季洋别有目的,哪怕是他的外孙,第一印象非常不好。
“我需要一个,配得上伊妍的身份。”他毫不退怯,直视他的眼,“所以,我可以原谅她抛弃我,这二十几年的恩怨,都可以抵消。”
严婷年少无知,当时生下来孩子被男朋友抛弃,她悲痛欲绝,直接就把孩子丢了,后来又得了抑郁症,很快神经失常。
“你母亲这些年一直在惦记你。”严老爷子提醒。
“这并不能帮我减少一直以来受到的苦,但我理解她,现在,我想要让她帮我一下。”他明明白白就这么说。
尹老爷子一开始觉得他心思深沉,不知道是不是随了他那混账父亲,现在一听,反而厌恶不起来。
这二十几年的苦,的确不可能一笔勾销,这个孩子之前的人生,已经残缺。
“你说的是伊妍?”他转了话题,“伊家老三那个女儿?”
“嗯。”他点头。
这下,严老爷子又震惊了。
那个可是伊家的代表人物,年少有为,丝毫不输给他们这些老家伙。
季洋混娱乐圈,怎么认识的?
“我需要回到严家,我需要一个配得上她的身份,最起码不是这个。”
“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季洋缓缓出声,话语清晰落在严老爷子耳里,他由一开始的质疑,到最后的心软。
虽说他没死,但是严家的家业都分得差不多了,严婷病了多年,季洋还真不能从她身上捞到什么。
季洋也插手不了严家任何生意。
把他认回来,也不过是让母子两个团圆。
季洋有私心,但是之前的伤害是真真实实存在,不可磨灭。
“你有没有见过你的母亲?”他又问。
“我见过。”季洋说着垂了眸,“她在合阳疗养院,护工每天会把她推到公园里,她喜欢呆呆坐着,每个周三,我都会去看她。”
“她不认识人了。”
“院长妈妈说,我的名字,是她取的。”
...
这番话把严老爷子堵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心口发闷。
重重叹了口气,“孩子啊,如果不是这个身份,你是不是就永远不会出现了?”
“我知道她的身体已经不太好,她给了我生命,养老送终是我应该做的。”季洋抿唇,接着话。
严老爷子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
若说季洋抱有目的,现在看来,他抱有两个目的,这两个目的,都让他没法反驳,甚至有些怜惜。
季洋是受害者,他没教好女儿,也算“罪魁祸首”。
“您老好好保重。”季洋站起身来,冲他鞠了个躬,慢慢退了出去。
严老爷子何尝不知道严婷的病情在恶化。
一不小心,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哀,对方无儿无女,一生不幸,做父母的又何尝不心疼?
这些年他们一直没放弃寻找季洋,可是难度太大,严婷已经精神失常,什么消息都不能提供,疯疯癫癫,满嘴胡言。
又过半个月。
孟医生证实伊昌源有苏醒迹象,为了更好的治疗,伊家人把他送到了医院里。
医生护士二十四小时密切观察。
与此同时。
伊妍在监狱里见到了当年开着货车撞伊昌源夫妇的司机,对方已经判了无期徒刑。
酒后驾车,造成伤亡,而且没钱赔,判刑很重。
他也只能坐牢,这辈子已经没了指望。
在监狱待了近十年,头发已经花白,整个人也没了生机,疑惑看着伊妍,“你是谁?”
他努力在回想。
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在监狱这么多年,来看他的人越来越少,最近几年已经没人来看他了。
“伊昌源和陈一娜的女儿。”伊妍面无表情。
“哦。”他似乎想起来了,“那不就是被我撞到...”
话说到一半,他没继续说,反而升起警惕。
“你还记不记得十年前的事情?”她说完,又提醒,“在你撞到我父母之前,你有没有看清楚,到底是怎么撞上的?”
“我都说了,我喝酒,喝酒了就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么久了,我早就忘了。”那个男人表情十分痛苦,“我要是知道,我就不会撞,我老婆都嫁人了,孩子也不管,我图什么?”
“据当时的口供,你们在拐弯处碰上,这不是你第一次醉驾,为什么会突然冲出来?”伊妍抓着不放。
“我经常喝酒开车,但是我不醉,我知道危险,那天就突然冲出去,他们就出现,就撞上了,我酒一下就醒了。”那个男人说的时候还动了动手,又万分苦恼起来,“我就是运气不好,运气不好。”
“我还撞死人,我酒驾。”
“谁知道就撞到人,我老婆也嫁人了,孩子不知道怎么样,你帮我去看看我孩子,我出去了。”
...
那个男人捂着脸,说着眼眶还有点红,“我后悔啊,我知道我是罪人,我对不起你爸妈。”
...
他后面说的话伊妍已经听不进去,神色收敛,什么话都没说,起身要离开。
倏然,正在擦眼泪的男人忽然迟疑开口,“你的父母在车上好像也吵架,两人在争执。”
“你说什么?”伊妍一下看向他,面色严肃。
“太久了,当时我很乱,就忘了这事,一直到判决,我也没想起来,后来,入狱后我有几次回想起来,你父母在争执,你母亲好像和你父亲在抢什么。”
“我是撞到了他们,但是他们开车也不见得认真。”
“你能不能去看看我孩子?拿照片给我看看,我都几年没见他了。”
他说完,又恳求。
“你确定是在争执?”伊妍再次出口。
“我不会记错,肯定是。”那个男人十分确定,“当时那一片没人,我脑袋晕乎乎,这一幕我看得很清楚。”
“是在吵架。”
伊妍从监狱出来,看着外面的湛蓝的天空,阳光刺眼,她一颗心慢慢往下沉。
如同身处冰窖。
手机响起。
“你爸醒了。”
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