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平十二年四月中旬, 贬黜入狱的参知政事被押往开封府五朝门,斩首于市。
掌皇城司的内侍走进繁英阁,“禀大王, 犯人已被处置其尸首也装入棺椁,监斩托小人来请示大王的意思。”
“法场周围可有人议论些什么?”
内侍点头,“除了一些幸灾乐祸的言语还牵涉了枢相, 说官官相护护不住了就和离撇清两家关系,还说朝堂里没有一个真正清廉的官。”
楚王弓身在空白的纸上写下为政以德四个字,“纵然一生清廉, 但有一件错事便要为人诟病成为一世的污名。”写完便将字攥成一团,“为善易, 避为善之名难;不犯人易, 犯而不校难。”
弓着腰的内侍便提起下摆跪伏,“市井小民哪懂得什么家国天下,他们在乎的只是自己眼下的温饱,人云亦云, 大王近日在内外朝两殿处理政务的辛苦他们亦是瞧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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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尚服局的宫人端着新制的衣裳从宫廊走入繁英阁。
“站住, 你们是什么人?”
宫人们朝内侍微微欠身, “都监万福。”
“小人是尚服局司衣司的宫人, 绫锦院新送来了些布料便按着大王的尺寸做了几件平日穿的衣裳,孙尚服命小人们给六大王送来。”
祁六低头瞧着那几件灯笼锦制的袍子,“此前内侍省早已下达明令不管是哪个宫哪个局所有内人及内侍都不得随意进入繁英阁,也回去告诉你们尚服,不管是谁在当这个家,既然在家里那就要按家里的规矩办事, 谁也不得偏私分毫。”
“是。”
训斥间一名内侍从寝阁内走出, 与祁六对视一眼后点头离开。
祁六转而道:“我会转告大王的, 你们回去吧。”
“是。”
宫人们从繁英阁退出,出阁门时各自呼了一口气,刚入宫不久的宫人大着胆子问道:“掌衣,那人是谁?怎以前在大内没有见过。”
“他可是楚亲王府的诸宫司都监,自幼伴随在大王身侧,日后大王登基他也是最有可能成为新任内宰相的。”
“其他宫宫人都不可以随意进,可刚刚小人分明看见了一个内侍从阁中走出。”
“那是新任的勾当皇城司,哎小声点吧,这次咱们好心办坏事,回去指不定要挨骂受罚。”
“可都监不是收了咱们的衣服吗?”
“下人跟前他是主子,可在主子跟前,他和咱们是一样的又岂敢自作主张。”
祁六合着双手侧身低下头,瞧着内侍黄门手里端着的袍子,灯笼锦的绣纹过于喜庆了些,“有心是有心,可是这有心要是过了头可就是过失了,孙尚服也是宫里的老人了,这一点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
两个内侍黄门相顾对视不解道:“几件衣裳还能是过失吗?”
“衣裳?细究起来,又何止是衣裳呢。”祁六接过衣裳,“你们在门外候着吧。”
“是。”
祁六小心翼翼的推门走入,“大王,尚服局送来了两件便服。”
“嘘。”楚王指了指安静的内房,屏风内还有轻烟飘出,旋即起身拿起衣服瞧了瞧,“正巧我先前沾不得水一直未有沐浴。”楚王搁下笔不对劲的抬起头,“尚服局?”
“是,是孙尚服差人送来的。”
楚王便当即冷下脸,“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小人方才训了他们,不敢私自处置便带着衣物过来请示大王。”
“你这规矩与分寸是把握的越来越得当了,”楚王看着织物挑起眉头,“孙尚服是内宫里的老人,我幼时的衣服都是她操办的,如今我已是出阁的亲王,这个节骨眼她更该懂才对。”
“小人斗胆猜想,”祁六抬起头,“孙尚服是想以自己的过失来提醒大王。”
楚王伸出手轻轻抚着祁六捧着的衣服,走到柜子旁翻出旧衣物,“将衣服送回去,尚服局女官罚俸半年,本王只是暂代陛下处理朝政,吩咐下去往后各局司及各省不得再行僭越之事。”
“是。”
“什么事又让你皱着个眉头了?”女子从里屋出来带着倦意似刚睡醒一般。
“王妃。”祁六朝出来的女子躬身行礼后缓缓退下。
“孙内人送了两件上好的袍子,只是我今日若收了,明日其他各局便会纷纷效仿,隐忍二十年,我不贪这一时之快,也不屑这一时之尊。”
萧幼清走到楚王跟前,见她手里拿着衣服,“六郎这是要沐浴更衣么?”
楚王点头,“近日天气炎热,我这伤也好的差不多了…..”下意识的将衣服从萧幼清手里扯回后退一步,“我自己去就好。”
“一年不见,六郎还怕妾看你不成?”
“不是...”
“嗯?”萧幼清凝着她,“你近日似在刻意躲我,是为何?”
楚王低下头,捏着手里的衣服不作回答。
见她扭捏的姿态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像是做了一场梦,一场已经清醒的梦,少年已经不再年少,萧幼清柔声道:“好了,你不愿意我看我不看就是。”
楚王抬起头看着萧幼清眼里的温柔,旋即走近一步拉起萧幼清的手推门走出。
宫人备好热水从浴室退出,门口有两个女子看守其穿着并非宫中内人式样。
随着腰带被解下,摸向右肩暗扣的手突然被一只较为粗糙的手握住,“不是不愿,而是怕你见了会难过,也怕...被三娘嫌弃!”
萧幼清突然变得担忧起来,轻轻拢起眉目,“不管你遭受了什么,总要让我看看,你害怕我看到你的伤,可你不知道于我而言,你能够安然回来能够回到我身边就是我余生所祈求最开心的事。”
楚王这才将手拿开,脱下褙子及单衣露出所有肌肤,衣服从女子渐渐发抖的手中滑落,萧幼清颤着环抱住了她,“庆州之战你不愿意提,过去的一年你在哪儿你也不愿告诉我,回来后还刻意避开,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萧幼清抬起眼又低下,“以为你又见了别的什么年轻姑娘...”
“三娘想什么呢?”楚王笑道:“我是见到了年轻的姑娘,不过那只是救命的恩人而已,当初三娘让我纳表妹为妾,如今她因为废太子而自缢我确实心中生有愧疚,可三娘要是再问我一次我的回答也依旧和当初一样,我不会纳她但也不会让她嫁给赵王,除了我不喜欢她,还有就是在我眼里妻妾成群那是男人们想要的,而我,只要你,只要你萧幼清一人。”
萧幼清伸着颤抖的手,“疼吗?”
战场上留下的疤痕触目惊心,除了刀枪留下的划痕还有灼烧,没有亲临无法感知,只觉得这伤若在已身便是连小小的呼吸也会牵动起全身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