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朗的天空,飞来一双白鹤,绕着绝情殿的高楼环绕嬉戏。
挂着的珠帘被风轻轻吹动,发出叮咚的珠玉翠响。屋外的牡丹花被阳光拂过,花影映在珠帘上,随着珠帘一齐频频摇曳。
用万年暖玉做成的玉床上,香云纱铺了厚厚一层,绣着凤穿牡丹的翠锦被把安睡在上面的人细细包裹着。
暖玉床上的人面色跟纯白的纱一样,唇上没有一丝血色,眉毛紧紧皱着,堆云乱雾的乌发都是汗水,喃喃地不停低语说着“师兄.......危险........”,显然正在梦魇。
一双修长白皙的手轻轻覆在翠锦被上,把床上的人抱进怀里,柔声低哄,“师兄在这里,小骨,不要怕,没事了........没事了........”
白子画把晏希音的手紧紧握住,不住轻轻拍着她的背,挥手点燃了一支安神香。
过了片刻,晏希音终于安静下来,眉头松开。
白子画等了一会儿,起身欲离开,却发现晏希音的手仍紧紧抓着他的手,没有丝毫松开的迹象。
她这几日夜夜梦魇,一次又一次地梦见他受伤的那天,根本没有睡过一个安稳的觉。还是他见到她眼下一日重过一日的青黑,才晚上来看她,不断安抚,才让她有所好转。
白子画心里叹了口气,坐回在床边,仍旧抓着晏希音的手,看着她的睡颜。
他的小师妹已经长大了。
小巧可爱的朱唇,长而浓密的睫毛,如柳叶一般秀气的眉,细腻修长的玉颈,那双睁开便有着流光溢彩的明眸。
她弹奏自己喜欢的曲子,去自己游历过的长白山,还要学着自己要单人仗剑,行走天涯。
她明知自己不怕风吹雨打,仍然给自己披上披风,撑着雨伞。
她傻乎乎问自己一些奇怪的问题,却好像给他带来了一个更广阔的天空。
她撕心裂肺地冲过来,扑向受伤的他。
她亲手割□□上的肉,一刀又一刀地划破伤口,给自己炼制压制剧毒的丹药。
她哭得那么大声,却没有眼泪的样子。
她做着梦,还担忧自己遇见了危险。
白子画静静地看了晏希音许久,手在她的眉眼上轻轻抚过,一寸寸地碰触。
娇痴却妒香香睡,谁把多情恼乱他。
暗将往事思量遍,情知归未转愁多。
.......
这一日,落十一及朔风一道来绝情殿看她,顺道把今日的午膳给她送来。
落十一一打开那个午膳的盖子,就啧啧惊叹,“不愧是小师叔,待遇跟我们就是不一样。瞧瞧这蓝鳍金枪鱼,鲟鱼,清炒番红花,燕窝鸡丝汤,鱼翅螃蟹羹,凤尾鱼翅,我可是只在瑶池宴上才有幸见过啊。听说这可是尊上亲自吩咐的。”
不过落十一和朔风是知道晏希音为了给白子画炼丹的真相,明白晏希音需要大量进补,这么说也不过是打趣她罢了。
三人就座,聊了一会儿,落十一忽然想起一件事,拍拍脑袋,“对了,小骨。我收到天-衣阁给你做的新衣,一并给你带来了。”
“我没有让天-衣阁给我缝制新衣啊”晏希音奇道,杀阡陌给她做的衣裳每天换一件新衣都穿不完了,而且还每日都在增多,她哪里还能想着再去做新衣,“十一,你是不是弄错呢?”
“天-衣阁说得明白,就是给你的啊。”落十一见晏希音否认,也不太确定了。
此时朔风开口道:“打开盒子看看,或许是其他人送给小骨的。”
天-衣阁在仙界的名气甚大,又是派遣管事亲自来送衣,自是不会送错的。几人打开盒子一看,便见到了一件玫瑰紫牡丹花纹锦长衣,粉霞锦绶藕丝罗裳,晚烟霞紫绫子如意云纹衫,玉色绣折枝堆花襦裙,镜花绫披帛 ,还配有一整套的首饰。
衣裳做得极其精致,衣服上的刺绣层层叠叠,栩栩如生,阳光照射在衣服上,衣裙的光华夺目摧残地让人窒息。
最难得的是,这些衣裳竟然是万年天蚕丝吐出来的丝所做的。
天蚕丝在仙界,很多仙人都不曾听说过,王母都只有一匹天蚕丝,如珍似宝地藏着。而天-衣阁送给晏希音的衣服,竟然做了如此多的衣裳。
朔风看了看这些衣裳,眸色一暗,“天蚕丝有滋补人元气的功效,万年天蚕丝更是有补血和血,定神安眠,养气补身,益气摄血的奇效。听闻尊上数年前曾得了两匹,只是一直不知做了何用。”
落十一道:“小骨.......”
“小骨。”
白子画端着一盅散发着浓郁奇香的汤走了进来。
几人给白子画见过礼后,白子画把手上的汤端给晏希音,嘱咐道:“这是血参汤,小骨,快把它喝了。”
落十一惊诧不已,“尊上,这个香味,莫非就是九荒岛上那株被凶兽看守的千年血参?听闻丧命在这凶兽手中之人,只怕堆满了整个九荒岛。这千年血参药性太足,需修为深厚之人,亲自熬制九九八十一天,方能入口.........”
他还没说完,朔风就示意他们离开。
二人告辞后,朔风在走出绝情殿时,回头看了一眼神色震动的晏希音。
他怕是,已经晚了一步。
离长留不远的一处小岛上,绿树成荫,白沙如练。
杀阡陌打着玄天伞,旁边已经摆满了瓜果点心,姿态悠闲地站在一处树荫下,眺望着长留的方向,似乎在等什么人。
在他不远处的浅水处,一个美得让人窒息的女子在海水里嬉戏。
女子的肌肤极白,眼眸是大海一样的蓝色,皮肤上布满了细碎的鱼鳞,背上还长有鱼鳍。
女子从水中鱼跃而出,如出水芙蓉般清丽无匹,在空中勾画出一道弯月一般的形状。而她的身下,竟然是一条银白的鱼尾。
杀阡陌的眼睛忽然被人从后面捂住,熟悉的声音带着调皮的笑声,“美人儿,猜猜我是谁?要是猜不出来,我就把你抢回山寨里,做我的压寨夫人去!”
杀阡陌哪里能不知道晏希音已经来了,只不过这个鬼灵精成天爱调皮捣蛋,他就是纵着她罢了,配合地说道:“大王,我好怕。只是我还在等我妹妹。等她来了,我安排好她的去处,再随大王归家可好?”
“你还有个妹妹!哎呀,美人儿如此美,你的妹妹定然也是国色天香。要不美人儿就带着妹妹,一块儿跟着我得了。本大王本事得很,保证你们天天吃香的喝辣的!”晏希音哑着嗓子,豪气干云地承诺道。
杀阡陌反身就把这个调皮鬼抱在自己怀里,他比晏希音高了许多,抱着她就像抱着个小娃娃似的,宠爱地点了点她的鼻子,“你这个小坏蛋,调戏自己的哥哥,还要把自己抢回家做压寨夫人。我倒是要看看,你怎么把你自己抢回去啊?”
晏希音吐了吐舌头,哈哈大笑着,把自己埋进杀阡陌的怀里,毛绒绒的脑袋不时蹭着杀阡陌的胸膛。
杀阡陌宠爱地摸着她的头,轻抚着她柔顺的长发。
晏希音撒娇够了,就从杀阡陌怀里出来,取出一堆新近做的滋补养颜的丹药膏子,献宝似的跟杀阡陌说道:“哥哥,这是我新给你做的,能让皮肤更加细密光泽的芙蓉膏,比上次给你的菡萏水要好,你拿回去试试。这是我调制的桃花蜜,这种蜜蜂酿制的蜂蜜对美颜有奇效。对了!”
她忽然想起来,“这是我寻到的金丝罡甲,能够挡住上仙的全力一击。哥哥你不要嫌它麻烦,一定要时刻记得穿在身上,好不好?”
杀阡陌看着那件稍微有些厚重的甲衣,好看的眉毛皱了皱,但是晏希音一直眨着充满渴望的眼睛看着他,他心下无奈,只得当着晏希音的面,穿上了甲衣。
末了,他使劲捏了捏晏希音白嫩的脸颊,稍稍解恨。
晏希音讨好地抓着他的手臂,蹭着他,要他答应轻易不脱下甲衣,才放下心来。
这可是她跟死死软磨硬泡弄来的,必须让杀阡陌时刻穿上。
然后,她就看向一旁趴在沙滩上,一直看着他们的蓝雨澜风。晏希音展颜一笑,跟蓝雨澜风见礼,“见过大妖。”
蓝雨澜风刚才发现晏希音就是杀阡陌那个疼爱义妹的震惊已经过去,她神色自然地答道:“见过大小姐。不知大小姐让手下前来,所为何事?”
杀阡陌携她前来时就说过,是大小姐有事吩咐。蓝雨澜风心中一直疑惑,她跟这位大小姐素不相识,都没有见过面,这位大小姐会吩咐她做什么?
她这些年四处奔波,本就一直筹划收集神器,让妖神出世,哪里来的闲工夫搭理这个不知世事的大小姐,眉间就有些许不耐烦。
晏希音慢条斯理地在塌上坐下,喝着杀阡陌一直温着的杨枝甘露,淡淡开口:“我今日请大妖来,乃是有三件事烦劳大妖。这第一嘛,听闻神农鼎还在大妖手上,可否先借给我一用?”
给白子画炼制解毒的丹药,势必要用到神农鼎。
蓝雨澜风看了看旁边给晏希音倒茶解腻的杀阡陌,咬了咬牙,“大小姐吩咐,属下自然从命。”
“这第二,我希望,大妖此后不要再四处搜集神器,与仙界为敌”晏希音声音清缓,“大妖之前搜集了那么多神器,已经犯下太多杀孽。若再继续下去,只怕仙界兴兵围剿七杀殿,就在明日。”
“凭什么?”蓝雨澜风忽然从海上走到晏希音跟前,鱼尾已经化为双腿,“即便是圣君,也是放任我们搜集神器之事。大小姐,你何以能做得了属下的主?”
见蓝雨澜风如此不敬,杀阡陌脸色一沉,就要出手教训,却被晏希音拉住自己的手,阻拦了下来。
晏希音站了起来,走进蓝雨澜风那张绝美的脸,笑了笑,眼中却凌厉异常,“就凭你刺伤白子画用的剧毒,是我让单春秋给你的。”
蓝雨澜风神色震惊,顿了顿,才道:“那又如何?大小姐,即便你能驱使得了单春秋,救下白子画,也不代表我就要听命于你。”
“那假如,我能从蛮荒,把斗阑干救回来呢?”
“不可能!”蓝雨澜风脸色白得可怕,因为激动,双唇都在颤抖,“蛮荒是什么地方,你这个黄毛丫头有什么能耐,能把他从蛮荒救出来?别以为你知道些事情,就可以撒下这个弥天大谎!”
她跟斗阑干的事,稍微有点本事的人就能打听到,圣君更是知晓,这个小丫头想就此来骗她,哪里有这么容易。
可是她心里又有那么一丁点渺茫的希望,因为即便她让妖神出世,妖神也未必能让她的愿望达成…….
晏希音并不为蓝雨澜风的轻视生气,反而问道,“大妖上次于长白山设下连环计,以长留弟子暗算白子画,可曾发现我并未受到催泪铃影响,一滴眼泪也没有?此番白子画身中神农鼎炼制之毒,本应早就毒发,却至今没有任何消息传出。大妖可知,是什么压制了白子画所中剧毒?”
“是……是你?”蓝雨澜风大声问道。
“对,是我”晏希音点了点头,“是我的血肉,压制住了白子画体内的剧毒。大妖可知,这是为何呢?”
“为…….为什么?”
“因为”晏希音缓缓,一字一句地道,“我就是你一直在找的,世上最后一个神啊。”
“只有神的血肉,才能压制住神农鼎炼制剧毒;只有神,才是无泪;只有神,才能把斗阑干从蛮荒救出来。大妖,你说可是?”
蓝雨澜风面无血色地跌坐下去,眼泪一滴一滴地流出,化为一颗一颗的鲛人珠,璀璨夺目,她却完全视而不见地嚎啕大哭,“神,你竟然就是那个神!为什么,神不是垂爱万物,怜悯众人吗?你为什么要在他被除去仙籍,废除仙身,驱逐到蛮荒的时候不出现!这天是什么天?这仙是什么仙?你这世上唯一的神,不应该为天下不平之事做主,为天地秉持正义公道吗?那个时候,你在哪里啊?你在哪里啊?!”
晏希音拿起一方锦帕,轻轻擦拭蓝雨澜风脸上还未化为鲛珠的泪水,“这就是我要烦请大妖做的第三件事了……..”
白子画所中之毒虽然暂时被压制住了,但是谁也说不好能压制多久,会不会突然复发。再者,白子画每次服用丹药,就要晏希音用血肉来炼制。晏希音又不是铁打的,哪里能这么天长日久地割肉流血下去。
长留众位长老阁主天南地北地跑了许久,除了打听到神农鼎的更多传说以外,对解毒仍然是束手无策。
而白子画也不出意料地,再次间歇性地昏迷了。
衍道把众人召集回长留,聚集在绝情殿大殿上,所有人都是愁眉深锁。一时间,绝情殿上,气氛凝重。
乳钉纹豆形嵌铜琉璃香炉中的茉莉花香飘散到大殿的每个角落,此时清醒着的白子画想起,因为晏希音喜欢茉莉花的香味,大殿已经很久没有用一贯用的檀香了。
他见各位长老用担忧的目光往他身上投来,站起身,向众人深施一礼,然后缓缓道:“子画劳诸位师长如此担忧,四处奔波,子画铭记在心。只是我辈修道之人,生死有命。既然子画命中该有此劫数,身中神农鼎之毒,或许就是天意安排。”
药阁阁主蹙眉,迟疑了片刻,看了一眼站在白子画身后的晏希音,“师伯,掌门,我自一位隐世的炼丹大家那里,得知了一个法子,或许会有些效用,只不过……..”
衍道立时便追问道:“是什么法子?你且说说看,若是有什么疑难,我们一起设法解决就是。”
“师伯,掌门,诸位,凡是世间可以入药之物,皆有其药性大小,年份长短,不同部位的药草生灵,也有其不同的功效”药阁阁主顿了顿,“既然小骨的血肉可以压制掌门所中之毒,我这位好友便推测,若是用小骨的心头血,心上肉,加以更长年份药性的配药,是否可以解了掌门之毒?”
此话一出,殿中霎时便安静了下来,几是针落可闻。
人的血肉本就包含了自身的精气修为在里面,一旦有所损伤,就会对人的元气大大有碍,更何况是凝聚全身精气修为于一处的心头之血,心上之肉。一滴心头血,岂止是人的几年修为,这是如何修炼也无法弥补的损伤。
晏希音修炼时间不长,还是凡人之体,如何承受得了这么大的损伤?
白子画自是不愿意晏希音为他如此牺牲的,率先开口道:“弟子不愿……..”
“弟子愿意。”
一道坚定的声音响起,站在白子画身后的晏希音首次打断了白子画还未说完的话,“若是能够解师兄所中之毒,我弟子愿意用心头之血,心上之肉。”
白子画面色骤变,立时站了起来,看着身后一脸不愿改变主意的晏希音,训斥道:“你才几年的修为,知道心头血肉对于人来说究竟是什么码?师兄如果要你如此来救,师兄还不如自裁而死…….”
白子画的话忽然停住,倒在了忽然来到他身后的笙箫默身上。
白子画身上的毒这几日发作得厉害,他必须要用全部修为来压制毒性发作,根本没有余力来防备笙箫默的突然出手。而晏希音在白子画起身的时候,便向笙箫默使了眼色,让他制住白子画的行动。
笙箫默知道,以白子画的心性,是绝不会同意让自己的师妹做出这样可能危及性命的牺牲,而晏希音是绝对愿意为白子画如此,便配合了晏希音的行事。
衍道见此,叹了一口气,“小骨,你有如此胸怀,为师颇感欣慰。既然这已经是最后的法子,今日为师便传你百年修为,让你修得仙体。如此,即便是损失了心头血,也不至于要了你的性命。只是你在此后多年,在修为上,恐怕不得寸进了。”
晏希音行礼谢过,“能救回师兄,弟子万死不辞。”
……
因心头血最好是取下后立时便炼丹服用,药阁阁主亲自用一种能够吸取血液的仙植,当着衍道,白子画及笙箫默的面,来到了晏希音面前。
虽然是绿色的仙植,但是这种仙植有自主意识,竟是会动的。药阁阁主催使仙植,扎入晏希音心房。
“啊……..”已经被绑着四肢的晏希音立时痛喊出声,脸色惨白,冷汗涔涔,浑身都在颤抖,“好痛啊…….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