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妤踏进正殿的时候,里面一片寂静。
两位主子正坐在紫檀雕着万寿梅花的圆桌前,圣上的神色依旧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来,倒是容嫔主子脸上带着笑,却又似压着怨一样。
杨德站在一旁替圣上布菜,阿妤刚走近,杨德就将公筷递给她,退了一步。
阿妤连行礼都来不及。
阿妤伤的是右手。
她用惯了右手,此时下意识地用右手接过木箸,等指尖传来疼意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手刚刚伤了。
阿妤敛着呼吸,换了左手持木箸。
她低头无声地立在圣上身侧,她眼尖心细,封煜视线刚落在哪道菜上,她就持着木箸夹到他面前的盘子里。
她没用过左手,动作说不出的别扭笨拙。
封煜没说什么,而容嫔看不下去,憋了半日的气忍不住撒了出来:“规矩怎么学的?”
阿妤咬唇低头,屈膝服身:“奴婢知错。”
容嫔还待再说,封煜不耐地掀起眼皮子:“够了。”
容嫔捏紧了筷子,偏过头不敢再说话。
封煜平静地看向依旧服身的女子,淡淡出声:“将手伸出来。”
闻言,阿妤不仅没照做,甚至下意识地缩了缩手。
她这倒不是故意的,只是当奴才久了,在主子面前露出伤口是不敬,她已成了习惯。
封煜眸色一沉:“朕不想再说一遍。”
他声音依旧平淡,却让人从其中听出不耐烦。
阿妤跪在了地上,才轻颤着伸出手。
双手探出衣袖,纤细如玉,然而在指尖处出了瑕疵,断裂的指甲并未修剪,一半刺进肉里,还在冒着血珠,脏了些许衣袖。
十指连心。
光是看着这伤口,就让人觉得生疼。
偏生受了伤的人仿若无事人一样,除了脸色微微泛白,看不出一丝疼痛。
封煜看着那指尖,心情有些不好,他忽然拉过她的手,不慎碰到伤口,疼得阿妤绷直了身子,眸子溢出泪意。
见状,封煜轻嗤了声:“原还知道疼。”
阿妤的指尖在他手里轻颤着,似挠在他手心一般,泛起阵阵痒意,惹得封煜微眯眼。
“奴婢不敢……”
她低眉顺眼,声音细细微微,而尾音处却因疼痛带着一丝颤音,轻轻绕绕的,惹人怜惜。
容嫔脸色瞬间铁青,气得几乎呼吸困难。
贱蹄子!当着她的面,竟然就敢勾引皇上!
从进来到现在,除了最开始,阿妤几乎没朝容嫔看去一眼,自然也不知她此时是何反应。
封煜避开她受伤的那根手指,将她的手放在掌心随意把玩着。
当着容嫔的面,肆无忌惮。
容嫔的脸面落了一地,阿妤低着头,谁也看不清她的神色。
半晌后,他才淡淡问:“如何伤的?”
他最初看上的就是这双手,如今落了瑕疵,他自然不会高兴,人在瑜景宫出的事,他懒得再给容嫔遮掩。
容嫔拿人邀宠,可如今却连人都护不好。
封煜敛着眸子的一丝薄凉。
回答他的不是跪着的人,而是立在容嫔身后的妙琴:
“是个不懂事的小宫女,奴婢已经让人罚她了。”
封煜眉目未抬,只是捏了下阿妤的手。
阿妤轻咬着唇,指尖疼得轻颤了下,她低声说:“那宫人不是故意的,她只是想让奴婢快些。”
封煜眉梢轻挑,重复了一遍:“快些?”
他看了女子乌黑的青丝一眼,又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妙琴脸色微变。
一个小宫女哪敢让她快些,除非是主子,或是贴身的宫人。
阿妤这上眼药的做法不算高明,端看圣上愿不愿为她出头。
只不过她们没等到圣上的话,反而等来了御医,封煜松了手,阿妤被带进偏殿。
这时,阿妤一直紧绷着的身子才微微放松。
她敛着眼睑,将手递给御医,将断裂的指甲从肉里弄出来的过程并不好受,她几乎将唇瓣咬破,才堪堪忍住那疼,即使如此,她依旧低低疼呼出声,额头更是溢出涔涔冷汗。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两声女子的痛呼声。
阿妤阖上眸子。
她知道自己的做法不高明。
可她却觉得再如何玩心眼,她也比不过圣上。
还不如蠢笨些。
这宫里在圣上面前善良的人太多,她做得再好,也不会出挑。
既然如此,她何必装着善良的性子?
阿妤阖着眸子,脑海里想了太多太多,最终皆化为平静,她睁开眼,手指已被裹上厚厚的一层白布。
她咬了下唇,低声道谢:“奴婢谢过御医。”
御医是有官职的,她不过一个宫婢,这声谢,她说得再合乎情理不过。
这时,小刘子走进来,恭声说:“皇上让奴才送姑娘回房歇息。”
阿妤默默无言,跟着小刘子走出去,殿内已经没了皇上的身影,容嫔坐在榻上,眼底如泣血般狠狠地看着她。
阿妤打了个寒颤。
她咬紧了贝齿,自打那日圣上的一番动作后,她和主子之间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那三十大板,往死里打的疼,她记忆犹新。
再加上今日的事,她知道,就算主子用得到她,也不会轻易放过她。
如今是小刘子尚在,主子才会隐忍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