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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奇迹(1 / 2)

“这是程金。”陈仰指着尸体说。

随着陈仰说完, 楼里流动的空气霎时凝固成冰。

“卧槽!”地上的江江爬起来,使劲抓着脖子上的鸡皮疙瘩,“他死了还值班呢?中国好员工?”

他这一嗓子饱含浓郁的生机和阳气血性, 冲散了周围的阴气。

“我怎么觉得他是在给我们指路啊。”江江的同伴说, “故意告诉我们纪念馆还没开放, 是在变相的强调这里的存在感,使我们产生好奇。他让我们不要瞎逛了,是非典型的诱导跟心理暗示, 他希望我们进来瞎逛,发现他的尸体。”

“兄弟,你这就有点过度解读了啊。”老肖的小搭档不太认同地晃了晃脑袋。

“我怎么过度解读了, 我这是正常的,合理性的分析。”

“就是!”江江替同伴说话,“咱在会客厅的时候, 大叔不是说有人吗,我记得你也说过园子里有人的吧,那就是程金, 他一直跟着我们, 必要的时候带个路。”

小搭档一对二, 歇菜了。

“聊开了是吧,茶话会啊?要给你们来点花生瓜子杏仁糖果吗?反正现在尸体找到了, 三具还差一具, 就那女的, 关什么云, 前两具没线索, 最后一具身上肯定有。”老肖把脖子上装逼的耳机拿起来, 戴到耳朵上面。

张琦乍然发出一声惊叫:“老弟你, 你干啥呢?”

“抠木盒啊。”陈仰让朝简给他打手电,他一只手抓住木盒,一只手掰尸体僵硬冰冷的手指。

张琦狠狠地倒抽凉气,老弟这叫怕鬼?这叫怕鬼???

其他四个年轻人也感觉受到了欺骗。

木盒几乎嵌在尸体的关节皮肉里,很难弄出来,陈仰用手背蹭掉鼻尖上的汗,他问张琦要根烟,长长地吐出一口闷浊的气息,兀自去一旁抽起烟来。

朝简按掉手电,脑袋歪向陈仰。

陈仰的脑袋也靠着朝简,两人都没说话,却足够撑住彼此。

楼里静了下来。江江往尸体那凑凑,尸气跟臭味都好说,就是那吐出来的舌头怪恶心的,这是他做任务以来第一次见到吊死鬼。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尸体的左手砍掉。”江江咬了咬牙。

“不行吧,还得砍手指,到时候弄得木盒上都是血。”同伴不是很赞同他提出的主意,“万一招来他的鬼魂怎么办?”

“笨,来就来呗,他又弄不死我们。”江江拍他后脑勺。

“能吓死我们啊。”

“……”

年轻人的活力感染了张琦,他靠近点,蹲下来看尸体怀里的木盒:“这是清代的紫檀描金梳妆盒啊。”

正在和同伴咬耳朵的江江一愣:“大叔,你连这都知道?”

张琦指了指盒子底下:“有……”

“简介,我懂了。”江江默默打断,“听名字感觉这盒子挺值钱的,这么说的话,程金都被人盯上了,还不忘翻墙进来偷东西?”

“这盒子就算值钱,那也抵不了别墅跟豪车吧。”张琦迟疑道,“我觉得他偷盒子是另有用处,不是为了卖钱。”

“我还是坚持之前的想法,三人家里都很穷,各有各的艰难和期盼,他们各自跟某个谁做了一笔交易,只要他们答应做一件事,就能得到一笔丰厚的报酬,他们动心了。”

“然而事情没做成就被遗书里的‘他们’发现了,那伙人试图找到三人进行阻止……”

张琦说着说着就停了下来,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好像看到一个人影从窗户底下的院里晃了过去。

还有人?!

“老弟,纪念馆……”张琦在陈仰投来的询问眼神里止住了声音,他不确定刚才是不是看花眼,还是别一惊一乍了,等他确定一下。

张琦站在了窗边,冷风往他滚着冷汗的脸上抽。

吊着的尸体来回轻晃,一阵阵的尸臭往大家的呼吸里钻。

“啊,对了!”老肖的小搭档突然道,“我们来钟楼是为了出去,这里方便。程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吧,所以才跑到这的,他准备从这里跳到墙外去,结果被逮到了!”

“偷东西没跑了。程金老婆真的什么都不知情吗?我不信。”江江突发奇想,“不如我们把尸体搬到程金家,看看那女人会有什么反应。”

“傻逼,刚生完孩子就见到丈夫的尸体,是个人都扛不住,她会闹大,那旅游节就举办不成了。”老肖嗤笑,“到那时候,你就等死吧。”

江江炸毛了,他同伴连拖带哄:“人说的是对的,你没理,认怂吧,别丢人了。”

“……”江江哼道,“我鼻子都气歪了。”

同伴唉声叹气:“你是不是该修复了,跟你说了不要整鼻子,你不听,非要花那个钱……唔!”

江江捂住他的嘴,把他往后拖。

老肖啧啧啧。

陈仰抽了会烟,看了会小孩子们的闹腾,他深感对一个队伍来说,新鲜的血液很重要。

可新鲜的血液不容易稳固,走着走着就散了。

“尸体吊在这,旅游节的时候,游客们不就都看到了吗?一样会闹很大啊。”老肖的小搭档是个蘑菇头少年,五官都很小,像被什么工具缩小了一倍,怪可爱的,这会他提出了一个问题,遭到了老肖的鄙视跟嫌弃。

“他的傻逼劲传给你了吗?”老肖指江江,对他的小搭档说,“Npc要我们在旅游节来之前查出杀害关程叶三人的凶手,搞明白怎么回事,后天……”老肖看手机上的时间,老早就过零点了,他改口道,“不对,是明天,明天就是旅游节了,今晚我们必须查出该查的,之后的旅游节是第二个任务,这尸体没有用处了,自然就不在了,懂了吗?”

“噢……”蘑菇头少年缩头缩脑,鹌鹑一样窝在老肖身边。

陈仰把烟头摁灭在指间,旅游节是肯定要好好举办的,这是厉鬼的执念。关小云家有两具尸体跟一堆碎尸,他把大门和堂屋的门都锁上了,就是为了捂住风声。

“就先这样吧。”陈仰开了口。那晚傻子当着程金老婆的面扮演吊死鬼,他是在模仿程金。

傻子很有可能看到了他的死亡过程。

“这里暂时保存原样,我们尽快找到傻子。”陈仰迎上队友们的视线,“把他带过来。”

陈仰末了问道:“为了以防万一,要有人留下来看守尸体,谁愿意?”

老肖懒懒地举了下手:“我和我边上的傻蛋。”

蘑菇头少年:“……”他双腿合并在一起,规规矩矩认认真真道,“大家放心,我们一定会看好尸体的!”

陈仰叮嘱了几句就叫上其他人,利索地跳到了墙外。江江和同伴按照地址去通知在家睡觉的队友,挨家挨户敲门,召集人手开会。

陈仰跟朝简,张琦去另外两处没开放的景点,半路碰到了那两拨人,得知那两处没异常,更没什么尸体。

那关小云的尸体究竟在哪呢……

凌晨两点半,一处破旧的小院里站满了人。这是临似集合点。

那些从被窝里起来的任务者都满身怨气,尽管他们知道现在是在做任务,一切都要为查线索服务,但他们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怨气牵扯出了怨声跟吐槽。

“景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游客越来越多,怎么找?”

“不是,陈先生,昨天上午开会的时候,你不就已经让我们找了吗,怎么还让找,根本找不到啊。”

“特征就是有点胖,别的没了,这怎么找嘛。”

“……”

“队伍里的人大多数都没合作过,不熟悉没交情,人人平等,不存在谁发号施令。”

“我想说,做任务最忌讳东放一枪,西打一棒,每个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不能浪费在还没判定出价值的事情上面。”

“……”

“那傻子学了程金的死状,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大家都是新人啊?!”张琦见陈仰被针对,他护犊子地吼了出来,“不能这么说,有些新人还是很聪明的!”

暴躁的众人瞬间成了一只被戳破的气球,他们默了,好吧,明天天一亮就继续找傻子,不,他们不睡了,一会就找,找不到就把自己变成傻子。可能还没傻就疯了。

脑子一直降不下来温度,要炸了,他们很想找个冰窟窿钻进去。

陈仰忽地看向院门口,同一时间,郑之覃将抵着墙的那条腿放了下来,乔小姐细白的手指动了动,熄灭了指间的橘红火光。

两三秒后,队伍里传出一个警告的声音:“都别说话了,有人往这边来了!”

十几束手电的灯瞬间消失,院子里陷入一片黑暗中,周围全是一道道紊乱的呼吸,他们像一群出笼的丧尸。只要有谁踏进这个小院,就会被他们撕碎啃烂。

陈仰捏两下朝简的手心。

朝简弯腰低下头,耳朵凑到陈仰的嘴边。

陈仰贴近他,用气声说:“我去门口看看是什么情况,你在这等我。”

没说“一会就回来”,怕他记起痛苦不堪的往事,被挖掉血肉的地方又开始疼。

陈仰摸着墙壁往院门方向走,偶尔碰到任务者,对方配合地腾开位置。

虽然大家是初次合作,但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陈仰一路顺利地到达门口,身子探出去一部分,外面有零散的红灯笼在夜风里亮着,光线比院子里的要强一点,他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轮廓,正在往他这边来,身形有点瘦。

渐渐的,陈仰确定了那人的身份,不是程金,是小马,他在值班巡逻,现在大概是感应到了什么,越走越近。

三更半夜的,这么多人在一个破院子里,怎么解释?

陈仰的脚蹭几下石板,他蹲下来捡起一个石头子,听着小马的脚步声。

一步,两步……

就在小马手里的电筒快要照到陈仰脸上的时候,陈仰将手里的石头子弹飞。

“咚”

石头子掉在远处的地上,声响被寂静放大数倍,清晰又让人。

小马的脚步声一停:“谁啊?”他又喊了两声,警惕地攥着电棍朝那边走去。

陈仰压低声音:“走!”

院子里的人纷纷趁机离开,从现在开始,大家有了一个共同的小目标,找人,找傻子。

什么时候有突破性的进展,就看什么时候找到傻子。

昨天陈仰就让找了,可行动的人不多,有部分没当回事,这次却不得不动起来。时间不多了,今天是第一个任务的最后时限。

如今的队伍从百人变成六十出头,还是多,俗话说人多力量大,这是对的,可也有弊处。人一多,就不能一起出动,得分散开来。

这样一来,大家就不能挨个问居民或游客有没有见过傻子,因为那么做的话,对方极有可能会被不同的任务者问很多次。

那动静就会闹得很大,会引起景区里的人的猜疑跟恐慌,秩序也会遭到破坏。

触犯禁忌就是死。因此众人只能暗中搜找傻子,难度加大了很多倍。

将小院甩在身后,陈仰打了个哈欠,手臂搭上朝简的肩膀,食指跟拇指捏了捏他的耳根:“那会你怎么没替我出头?”看样子病情减轻了一点。

“我不会讲道理,不会训人,只会动手。”朝简说,“都打死了,你就没队友了。”

陈仰:“……”

朝简苍白的唇蓦地划开,他低笑起来:“我的口袋里有药,我不会那么做的。”

陈仰愣了好几秒才回神。其实他在不知道曾经那些事之前,他上网搜过“离你最近的人是个狂躁偏执人格障碍,你会怎么办”,网上搜到的比较多的词是:可怕,危险,窒息,远离。

那时候陈仰想的是,要是哪天|朝简对他动手,他能在对方手上过几个回合,掉几块肉。总之不可能站着被打。

然而朝简从来没有对他动过手。

陈仰抿着的嘴角松开,他和朝简在死亡线上面,攥紧彼此的手,一路向前跑。

——他们既是爱人,也是生死与共的搭档,爱和信仰并存。

“老弟,”张琦走过来,“小薛告诉我说小李病了,我打算去看看她。”

陈仰问道:“怎么病了?”

“发烧,还有轻生的念头。”张琦叹气。

陈仰沉默了。

张琦打了招呼就走,陈仰对着他颓废的背影喊:“琦哥,注意安全!”

这是陈仰在这个任务里遇到张琦,说得最多的一句话。

“一定要注意安全。”陈仰呢喃,他的情绪又决堤了,喘口气都觉得费力。

朝简把陈仰往怀里捞了捞:“回家。”

“好,回家。”陈仰湿了眼眶。

陈仰回去冲了个澡拉着朝简下来了,心里有事,睡不着。

那枚顺治通宝的铜钱被陈仰举到眼前,他的视线透过铜钱中间的正方形往外看,所有东西都变成了那个形状。

“铜钱有收藏价值吗?”陈仰问朝简。

“不大,价位几万,几十,几百,几千的都有,看版别。”朝简拿过锈迹斑斑的黄铜钱,翻过来,“这背面是‘东’上下‘一厘’,市场价一千五以内。”

陈仰说:“一千多可以了。”

朝简将铜钱还给他:“辟邪,镇宅,招财。”

陈仰沾着铜锈的指尖跟朝简相碰:“真的假的?”

“信就是真的。”朝简道。

陈仰挑挑眉,程金不会是为了偷铜钱吧?他死也不放开的梳妆盒里全是铜钱?

等找到傻子核实一些事,程金死时的样子就没比要再维持下去了,他要想办法把木盒打开瞧瞧里面有什么。

陈仰跟朝简去了第一次碰到傻子的地方,两人围绕着那一处扩散搜查范围。

“钱秦的状态不好。”陈仰说,下午集合的时候,钱秦和张劲扬没出现,他担心他们出了事,幸好没有,这次两人都来了。

朝简神情冷漠。

陈仰进了一个废弃的民宿,手里的树枝拨着灌木丛:“弟弟是去年秋天死的,这都第二年春了,他还是没走出来。”

“头发都白了。”陈仰换个地方搜索,钱汉的死,带走了钱秦的多少东西,只有他本人知道。

陈仰直起身环顾夜幕下的民宿,老集村的任务中,新人钱秦顶着张学霸脸出场,背包里装着菜刀,他能砍断徐定义的四肢摆出阵法,将鬼打墙里的王宽友救出来,也找出拜祖的漏洞,和小襄搭档,杀掉了所有“姜大”,并认为规则设置的漏洞就是让人用的。

话不多,行事狠练,极有个人风格。

陈仰不清楚钱秦到目前为止,一共做了多少任务,他只知道,对方再也回不到他初次见时的样子了。

所以啊,像他们身处的任务背景是“规则不给老任务者道具奖励”,做的任务越多,内心不一定就越坚定,有时候刚好相反,新人时期是最佳状态,后期各项数值一路降低,崩塌。

状态是一路下降,还是一路上升,就看你有没有失去什么。

陈仰轻吐气,人生的命盘背后盘着数不清的线,紧密纠缠在一起,只要轻轻拨动一根,一切走向就会改变。

很玄妙。每个任务者都有自己的终点,或长或远。

陈仰一感慨起来就没完,朝简也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就由着他去。

两人一个唠叨,一个听,不知不觉找完了整个民宿,没发现傻子的行踪。

日出的朦胧光晕擦过杂草,轻柔地碰了下陈仰的眼皮。

不凉,有点烫。

因为那光晕里,还有朝简的吻。

大家都在四处找傻子,钟楼里没异常。老肖跟小搭档在打跑得快,两人一副牌,去掉了两个王。

对面吊起来的尸体和大钟在迎接霞光。

“三个七。”老肖甩牌。

蘑菇头少年在看摇晃的尸体,脚被踹了一下,他揉揉眼睛去看牌:“不带啊?”

“不带,寡的。”老肖又踹他,“速度。”

“什么都不带,你这就有点讨厌了。”少年咬住一张牌,小虎牙磨了磨。

刚进这个任务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喜怒哀乐无缝连接,还集中不了注意力,现在慢慢平静了下来,恢复到了平时的水平。

不过老肖还不行,老肖还挺躁的。

“当”

旁边徒然响起一个沉闷的声音,尸体撞上了老钟!

少年吓得手一抖,一把牌全都散落在了怀里,他煞白着脸跟老肖对视。

敲钟了!!!

“敲就敲了。”老肖看他怀里的牌,真烂,“这都是什么玩意,就你这牌,你还不趁早投降,垂死挣扎个什么劲。”

少年推开木窗往下看,草木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哗啦哗啦声里出现了一道脆响。

有个石墩上的花盆倒了下来,盆没碎,泥土洒出来了不少,修剪精致的小迎客松也乱糟糟的。

风里的冷气迷住了少年的眼睛,他条件反射地眨了下眼睫,视野里毫无预兆地多了一道人影。

如果陈仰在,他就能认出是小马。

可少年不认得,他下意识地关起木窗,动作幅度没控制好。

就在木窗快要大力关上的那一刻,一只手从少年后面伸过来,阻止了他的动作,也避开了惊扰到楼下那人的危险。

少年惊魂未定:“老老老……”

“嘘。”老肖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干燥的唇边,他往外探头。

是个带了红袖章的瘦猴子,管理处的。

干什么呢,来这么早,老肖一边抠着眼角,一边咂摸。

少年的脑袋跟老肖的脑袋挨在一起,他焦虑不安地咬着嘴唇,二楼就一个钟,一具尸体,没地方藏人。要是那人上来,那他们就只能跳到墙外去了。

当少年这么想的时候,他看见那人忽然抬起头。

电光石火之间,老肖将小搭档往自己身边一拽,两人一起倒在了地上。

老肖的后背疼到了,他闷哼了声,手掐住小搭档的脸,这个任务出去了就减肥,赶紧减!

啊,重死了。

小马没有做别的事,他只是把倒地的花盆扶回去,清理了一下地上的泥土和碎叶。

走了几步,小马回头,他把手里的扫帚跟簸箕放一边,之后他就站在台阶下面,对着楼弯腰。

钟楼的一楼有一座大佛,正对着门口。

小马像是在拜佛。

不知是佛进了他的梦,还是他梦到了佛,他的肩头有些颤动。

风里隐隐有几分哽咽,转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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