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房不在这儿。”靳岄懒懒笑道,“这不是找了很久都没找到么?”
贺兰砜打量小院,雪地上脚印杂乱,分辨不出行来去往的踪迹。他忽然倾身靠近靳岄,高挺鼻梁动了动,深深嗅闻靳岄身上气味。
靳岄霎时浑身绷紧,贺兰砜鼻息扑在他耳郭与鬓角,酸且痒。
“你身上有那个人的……”贺兰砜说,“……臭味。你来找他?你喜欢他?你喜欢那种不男不女的……”
靳岄被他的狗鼻子震惊,忙糊弄过去:“这味道你身上也有,他刚刚不是也跑到你面前了么?”
贺兰砜半信半疑,拎起自己衣襟闻来闻去。靳岄怕他再问,忙推着他往楼上去:“走走走,去茅房。对了,你和巴隆格尔说的勒玛是什么意思?”
“是高辛话。”
“卓卓不懂?”
“我们没教给她多少高辛话,她当然不懂。”
“勒玛是什么?”靳岄好奇,“美玉?珍珠?宝石?朱夜可真是太好看了,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能配她?”
“在高辛话里,勒玛……”贺兰砜把手掌按在自己的胸膛上,“是心的意思。”
靳岄霎时愣了。回心院外无数绸带于琳琅月色雪光中翻滚飞舞,铃声丛丛,是一浪接一浪的风声。他想过世上所有美好的、珍贵的、价值不菲的东西,想要把它们安在“勒玛”的意义上。
但那竟然是“心”。
***
因为巴隆格尔的错误提示与贺兰砜过分心直口快,贺兰金英对朱夜的一番心意,就这样昭告天下。
回程路上巴隆格尔反复提醒贺兰砜小心谨慎,千万别对贺兰金英透露今夜之事,尤其千万不能透露风声从何处走漏。
一行人商定后,齐齐低头看卓卓。卓卓是唯一的、最不可控的漏洞,浑答儿和都则教卓卓撒谎:“勒玛是最好吃的梨干,记住了吗?”
卓卓吃着他俩买的蜜果子,连连点头。
靳岄边嚼朱夜送的肉干,边盯着贺兰砜侧脸瞧。北都雪厚,四处亮堂,贺兰砜侧脸像被刀刻出来一般清晰利落。他扭头看一眼靳岄,低问“看什么”,顺手把靳岄手里的肉干夺走,扔嘴里吃了。
靳岄从没想过贺兰金英有这样隐晦深挚的一面。
据巴隆格尔所说,朱夜原本是一个流浪乐姬,几年前来北都后便在回心院停留。去年虎将军让贺兰金英来北都办事,巴隆格尔等人原本是虎将军麾下,酒酣耳热后聊起女人,干脆浩浩荡荡地带他上回心院玩儿。他因此认识了朱夜。
贺兰砜从未听大哥讲过这些事情,但在酒醉之时,贺兰金英对巴隆格尔这些兄弟略略提过几句。实则巴隆格尔也不知道“勒玛”的具体意思,他以为是爱人或情人,总之大概是这样暧昧的意义。
但“勒玛”是心,是骨与血的来处,三魂七魄的归处。靳岄被高辛人这份古老的浪漫弄得晕头转向。
“怎么还看我?”贺兰砜凑近了问,带一点做作的凶狠。
靳岄:“明天还去回心院吗?”
贺兰砜:“不去!”
靳岄:“好吧。”
他其实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贺兰砜以后会把谁称作“勒玛”。
***
岳莲楼叮嘱靳岄要找机会买下陈霜,但靳岄根本无法外出。他始终被贺兰砜死死看管着,成日只在宅内转悠,心里反反复复想着的都是北戎和大瑀的事情。。
浑答儿与都则天天晚上都去回心院听曲看舞,但他们没再见过岳莲楼。岳莲楼只是与朱夜交好,偶尔在回心院跳一支两支舞,分点儿钱便又销匿一段时间。
岳莲楼那头鹿,靳岄猜,它的驯主应该是真正的高辛人朱夜。
如此过了数日。某个深夜,靳岄被屋外声音惊醒。
整座北都都笼罩在一种震耳欲聋的铁器撞击声之中。声音极有节律,一波紧随一波,令人耳孔生疼。
贺兰砜带靳岄爬上房顶,靳岄一时间以为时间错乱,眼前竟热闹非凡。
沉睡的北都苏醒了。以王城为中心,各条大道、小巷全都燃起了火灯。街上全是不眠的人们,欢呼着,蹦跳着。街巷每隔一段距离便筑起一座高台,台上燃着传信的火把,守台的士兵举着铁剑敲击火台的铁制立柱。巨大的声音如浪潮一般滚涌而来。
“怎么了!”靳岄惊恐不已。
贺兰砜揽着他肩膀,在他耳边大声说:“大巫在举行火舞!北都的春天来了!”
话音刚落,远处王城忽然窜起一束金红色焰火。
焰火飞速射入乌靛色苍穹,炸裂成一团巨大的金丝火球。
全城所有高台上同时火光喷发,整座北都都灿然亮起来。深冬的积雪被热力融化了,街巷像下过一场大雨,浅浅的雪水倒映着人们欢唱欢舞的身影与满城灯火。
由巫者推演而出的春季,于此夜此时,降临北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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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果子,一是指蜜饯,也有用新鲜果子拍扁拍碎后或点蜜,或加梨水、冰糖水之类做成的甜品。北戎没有制糖技艺(但是有蜂蜜之类的自然糖),蔗糖、饴糖都依赖大瑀通商才能获得,价格昂贵,穷人买不起,所以贺兰砜和卓卓一开始吃到狮子糖的时候非常吃惊。
卓卓:啊我好惨,我再多吃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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