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一。
恰逢各椒房眷属入宫请候看视之日。
虽说是各嫔妃的亲眷, 但一入宫门,自然要先给太后皇后这两位内宫的主子请安,然后才得以往妃嫔处探视。
寿安宫正殿, 太后暂且未出,夫人们便都各自安静坐了等候。
“大皇子的婚事已定, 恭喜周夫人了。”
开口说话的是本朝唯一一位健在的大长公主,太上皇的亲妹,皇上的姑姑,身份尊贵与别人不同,故而在寿安宫也开的了口。
周夫人忙起身应了两句,脸上也都是笑。
前几日圣旨已然下到周家,将周菱指给大皇子为正妃,婚期就定在来年三月。虽说周家提前得了信儿,但板上钉钉的圣旨到府中, 才算是欢喜落到了实处,就又是放鞭又是施粥, 足足热闹了三天。
京中各府也都颇为羡慕。
毕竟周家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 最出息的二房也只是远在北疆驻守, 虽说是二品的将军,但让京中这些勋贵来选, 宁可在兵部当个四品的官,也不愿去北疆吃苦, 面对那些蛮人。
如今家里倒是出了一位皇子妃,日后少说也是个亲王妃,要真有造化, 说不得就是位皇后呢。
周夫人方落座, 皇太后便缓步走出。
众人请过安后, 太后便问道:“安淑,方才你们说什么呢?”安淑正是大长公主的封号。
“回皇嫂,方才我正贺周夫人家里出了位皇子妃。”安淑大长公主并未起身,只是闲谈笑语似的问道:“只是这大皇子的婚事定了,其余几位皇子呢?说来他们兄弟年岁也差不许多,若是一个个拖下去可就晚了。”
大长公主忍俊不禁:“前些日子,我见了皇后,她还数着手指着急呢。大皇子明年三月成婚,二皇子少不得要再推上半年一年的,三皇子自然如是——这样推下去,轮到她膝下四皇子成婚,岂不是要拖到二十?皇帝的儿子拖成了个大龄无妻,这可不是笑话了?”
皇太后也笑了笑。
本朝嫁娶颇有隆重之风,别说贫寒人家,就连许多内囊用尽的勋贵之家,都有为着下不起聘礼或者出不起嫁妆,而拖延儿女婚事的,往往就沦为谈资笑柄。
也就大长公主敢这样打趣,也就皇太后敢跟着笑一笑。旁的夫人们都是眼观鼻鼻观心,全当自己没长耳朵。
“安淑,你也是做祖母的人了,怎么还笑话孩子们?”太后仍旧是不紧不慢的语气:“太上皇疼孙子,皇上也疼儿子,这婚事啊早都打算好了。”
不光大长公主凝神细听,在座命妇们也纷纷竖起了耳朵。
皇太后开了尊口。
于是九月一日晨,从寿安宫出来的命妇们,都有些魂不守舍。
侍女扶着大长公主的手臂轻声道:“太后娘娘方才是何意?居然这样痛快的就将几位皇子妃的人选透了出来。”
大长公主一笑:“还能有什么,无非是借我的口说话,借这些人的眼睛耳朵作证罢了。林家姑娘年幼又尚在孝期,宫里不好紧着明旨赐婚,但又不能这么含糊着。事关皇子妃,满京里还有谁说话,比我这个皇帝的姑姑有分量?”
侍女忙奉承道:“是,是,只有您才有这份体面和尊贵。”
大长公主想了想:“上回赏花宴我正害眼疾,没进宫来。那时听人说起,太后带着林家的姑娘,还觉得诧异。太后娘娘要什么女孩在身前解闷没有,怎么偏偏带了人家未出孝期的姑娘,原来是给四皇子相中的正妃。”
临上马车前,大长公主拍了拍侍女的手:“回去就叫长史官替我拟帖子送到荣国府去,我要亲自去见见这位未来的四皇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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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
荣国府。
贾敏正拿着一本《女训》,提问其中妇行之句。
问完才叹了口气:“这些劳什子,偏生还要字字皆通,文义详熟,恨不得将女人按进模子里,再照着贤良淑德的样子倒出来。”
黛玉忍不住笑了,亲手端上茶来,倚在贾敏身边:“原来母亲也不喜欢这些呀。”
十天前,贾敏接了宫中辛泓承传出来的书信,惊愕莫名。
虽说她一万个不想女儿进宫过提心吊胆的日子,但不幸中的万幸,好在是正妃,不是去为人妾室。
但一想女儿若是入宫去,只怕就是一年见几回的命数,就贾母这身体的岁数,说不定她跟女儿日后见面的机会,两个巴掌就数的过来。
贾敏不由悲从中来。
又听了周眀薇转述黛玉的话,心情激荡之下,便直接来到女儿跟前,将身份全然告知,母女相认。
黛玉想起自此番回京后,“外祖母”种种令她诧异的举动,便如拨云见日一般明白过来。
贾敏搂着女儿落泪:“玉儿,你不要怕。”
黛玉也跟着眼泪长流:“只要跟娘在一起,我就不怕。”
黛玉原以为,自打知道了母亲借外祖母之躯回到自己身边这样的异事后,就没有什么事情能叫她再吃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