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面(1 / 2)

杨皇后见黛玉害羞, 不由笑道:“我们西北那边的男子多上过战场征战,闺中的女孩最怕的啊,就是说好了亲事, 结果夫君又上了战场, 缺胳膊少腿的。”

静素忙岔开话题, 替黛玉解围道:“娘娘,这祛瘀膏就剩两盒了。奴婢再去太医院送药,让太医们给配一些吧。”

杨皇后便将剩下的两盒让人拿了来, 塞给黛玉:“这是我们杨家的秘方,我带进宫里来的。其实用它消肿祛瘀都是杀鸡用牛刀,这药膏涂上, 那么长那么深的刀伤都能恢复如初。”杨皇后两手比了个一人宽的长度。

黛玉表示对这话的真实度持保留意见:人都一刀两断了,还怎么能恢复如初?

杨皇后笑眯眯:“你拿着以备不时之需,万一平日磕了碰了怎么好, 女孩子家最是不能留下疤痕的。”

邹女官对黛玉科普了几味里头需要的珍贵药材,都是西北那边的特产,京中绝少。

皇后边听边点头:“正是呢。上个月皇上还想让我多多拿出药材来配些, 给皇子们都发两盒, 这可不成!”

皇上当日跟杨皇后一提, 当即就被堵了回来。

杨皇后振振有词,一来贵妃等人母家送来的东西, 可从未匀出来一份给辛泓承过, 二来事关药品食物, 她可不敢沾手, 一旦送了去, 来日哪个皇子用了有个不好, 她岂不是洗不脱的罪名。

皇上无语:他原本是想提点皇后一句, 让她借此表现一下贤惠,跟自己步调一致,对皇子们作出一视同仁的态度来。

可被杨皇后三言两语堵回来后就放弃了。也是,杨皇后不甚仔细,要真被人在药里动了什么手脚,她跟辛泓承都难以说清。

周眀薇随着静素来到太医院,杨皇后让她来一并看着太医配药,说是别叫太医院那起子人缺斤少两,或者用次货换了她的好货。

周眀薇乖乖搬着个板凳,跟皇后宫里的宫女一起,瞪着大眼看太医们配药。

中午的时候,正巧遇到范云义过来。

“也是要消肿祛瘀的药膏?你们一天要挨多少打呀?”周眀薇忍不住发问。

范云义一丝不苟的回答:“其实晌午读书写字的时候挨打并不多,主要是下午习射时,太上皇便更加严格些。嫌师傅们从前教的都是花架子,是上不了战场的,于是请了两位老将军来教我们,少不得有时训练起来要受些伤。”

太上皇是上马于万军之中砍人的本事,哪里看得上教习师傅哄皇子们的骑射。

于是拉来两个同样退了休无所事事的老将军,拿出当年训新兵的架势来训练孙子们。除了心智不全的六皇子和一动就哮喘的三皇子,旁的皇子都过上了上午挨打下午摔马的悲惨日子。

周眀薇听得心有戚戚:“好吧。不过皇后娘娘这药膏十分珍贵,这样是大材小用了。若你们专为了皮肉上的小伤,我给你们配一个简易版。”

范云义点头,在旁静静地看她斟酌方子,拣选药材。

周眀薇忙了半天,见他还在旁等着,就挥手赶人:“你不吃饭啊?快走吧,一时半刻也做不成膏状,等明天中午你过来我再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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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晚间周眀薇回了凤仪宫后,便与黛玉分享此事,啧啧感叹:“当皇子真是辛苦啊。”想起范云义临别时说的话,周眀薇便道:“姑娘,要不你就给四殿下回封信吧,也安慰安慰他,你放心,我明儿去太医院给药的时候亲手交给范大人,绝不会落在旁人手里。”

就差拍着胸脯表示信在人在,同生共死了。

黛玉拿起桌上搁着的几盒药膏,这是周眀薇替他们做的简易版本。黛玉取下鬓上一根素银镶翠梅花钿儿,在软绵润白的膏体上印了一下,便是一朵分明的五瓣梅花。

“其实我们面都未曾正经见过一次,话也没有说过一句。他给我写信,是有许多宫里的事情要交代,需要我提早有个防备。而我并没有什么要提前告知他的。”

黛玉目光清澈如窗外皎皎月色,他是皇子,未来无可限量,由他自己去争去闯。可她却是注定了与他绑在一起的命数,甚至如今所有的日常活动,都只是为了做好他的皇子妃,哪有什么可说:“这信,不写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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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番黛玉离宫时,除了皇后赏赐的物件,另带走了皇太后借给她的十来本话本。

起初见到皇太后一屋子累累话本后,黛玉当场就惊了。

太后依旧是冲淡平和的笑容,仿佛这里摆着的不是一屋子天南海北搜罗来的话本闲书,而是后妃该看的女则女训。

“宫里常日寂寞,总要自己找点事做。”太后随手拿着一本《碾玉观音》:“宫里的女子一辈子最难得的只有平安善终,所以许多时候不能钻牛角尖,唯有看开二字。若是不甘心,就看看话本子,看看世上痴男怨女,折腾到最后也无非求一个余生安稳,就算是大圆满。”

“别的太妃们看佛经静心,我看话本,都是一样的。”

皇太后的目光如一汪清溪,仿佛数十年宫闱生活并未在她身上沾染丝毫沉郁,仍旧可以有这样清亮甚至略带促狭活泼的眼神:“你这孩子,长处与短处都在于这份聪明上了。你,我,皇后都是一样的,进不进宫从来由不得我们选择。”

太后将选出来的话本子一一递到黛玉手里:“可是,活得好不好,自己还是能争一争的。”

黛玉坐在马车里,手里把玩着太后赠给她的芙蓉钗。

这是当日她跟周菱和甄然,一同在太后殿中所挑选图样制作的,那日只不过完了一个雏形,以粉色的碧玺片攒成碗口大小的层层花朵模样。如今这上头更镶嵌上几颗晶莹剔透的琉璃珠子,宛然芙蓉泣露。

听说甄然已然回了江南。

黛玉将芙蓉钗收起,捧起了暖炉。

即使没有人告诉她,她也大约能猜到,甄然原来应该跟周菱一般,都是皇子妃人选,后来不知出了什么岔子才临时出了变动。

听说她的父亲上个月刚升了一级,外放出京,跟南安郡王一起往浙江一带海域与外邦打交道去了。

太后娘娘提起她的时候,只闲闲道:“周家姑娘的桃花簪已然送了去给她,倒是甄家女孩别出心裁的鹿头簪子还在本宫这里放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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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正在想甄家之事,忽然马车一停,她身子轻微一晃。

周眀薇扶了她一把,自言自语道:“这不是刚出了皇城吗?这个时辰应当少有人行,怎么会停车。”

她们出宫走的是命妇们入宫的西华门,而不是百官入内奏事的东华门,今日又非初一十五诰命入宫的日子,西华门外应当很是通畅。

周眀薇拍拍黛玉的手:“你坐着别动,我去外头看看。”

不等黛玉说话,她猫着腰就出去了。

帘子再一动,披着晨光进来的,就换了人。

来者穿了一身淡青色绣青竹的锦棉长袍,袖口带着一圈薄薄的白狐毛,腰间带着一条松香色嵌碧玉腰带。意态清举,翩翩如风下松。

黛玉惊动:“你怎么出宫来了?”

辛泓承灿然一笑:“想见你。”见黛玉一双眼睛因惊讶而格外清亮,在略微暗沉的车厢里,越发像两颗粲然的星子,辛泓承便放低了声音解释道:“你别怕,我就是想跟你说说话。毕竟婚约都定了,咱们却连话都未面对面说过一次。”

黛玉眉尖若蹙,听他这样说,第一反应却是:“你偷偷逃了上书房的功课出宫,要挨多少板子?”

辛泓承倒是一怔,忍不住笑道:“今日正好是十日一休,旁的伴读们都已经从东华门出宫去了。我是用范云义的腰牌出来的,现在他还在文德宫内替我看着,无妨的。”

不过说起此事,辛泓承就有点郁闷。

因建安伯府只有范云义这一根独苗,所以他并不像旁的伴读一样住在宫里。提前两天辛泓承就嘱咐他:“到时候我要借你的腰牌和衣服出宫一趟,你一定换一件好看点的衣服啊!”

不知道范云义是装傻还是直男审美,第二天就穿了整套绿衣服进宫,连腰带上嵌着的都是碧莹莹的碧玉。

要不是他只有皇子常服,实在穿不出宫,辛泓承心里其实是拒绝一身绿来见未婚妻的,总觉得不太吉利。

辛泓承看着黛玉,本以为她会劝自己回去,免得被人识破遭殃。谁知黛玉咬了咬唇,脊背挺直,看着他道:“那如今面对面,可以说话了,你要与我说些什么?”

辛泓承忍不住笑了,果然学再多的体统规矩,仍然难以打磨掉人的棱角本性。

黛玉或许会将规矩做的很标准,但终究不会是满口规矩规劝旁人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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