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御史言辞凿凿:“祖宗先例在此,皇后无所出且身有恶疾,自当退位。贵妃育有皇上长子,且一直协理六宫,是执掌凤印的不二之选。”
朝上议论纷纷。
有人说杨皇后是被人所害,与世祖皇后忽然得了失心疯不同,不能一概而论。但更多人是赞同何御史的,正妻原本就是要管理内宅事务教养子女,若是做不到,便可休妻。尤其是这“有恶疾,不可共粢盛”正是在七出条例里。
皇上直接将折子劈面扔下去:“皇后为药石所害,太医院都说休养即可,你这是诅咒皇后不能康复吗?”
御史一向是一种头很硬的生物。
不杀言官御史也是祖训,何况何御史真的觉得自己说的没错,他继续头铁道:“皇上,便是皇后娘娘未中毒前,也是身子孱弱,半年来一直是由贵妃协理六宫。如今更是大不如前。前朝胡皇后哪怕有姜后脱簪,许后奉案的德行,然而无子病弱,也不得不从后位退居。”
宣合帝难得被一串串祖制旧例怼的无话可说,阴沉着脸拂袖下朝。
消息传回后宫,正在凤仪宫侍奉汤药的辛泓承当场怒砸勺子一柄。他生怕杨皇后听了此事心烦,便私下跟黛玉道:“我今日就不该请假不上朝,这样的人,当朝打他一顿才好呢!”
他现在能理解太上皇年轻时候在朝上挽袖子打人的心情了。
“你好好陪着母后,我去处理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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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贵妃慌成了一只团团转的炸毛猫。
“谁要害我啊!”
辛泓宇和周菱也第一时间赶到周贵妃这里来:“母妃,何御史是您授意的?”
周贵妃拍桌子:“我是傻了干这样的蠢事?皇上明摆着要立老四为太子了,我这会子去撩拨他跟皇后干什么!”
大皇子也无语:“我第一时间打发人问了大舅舅那边,他们也甚是惊讶,连何御史是谁都不知道。”
明妃康嫔连连被废,周家正在夹起尾巴做人呢!如今贵妃作为有儿子且硕果仅存的高位嫔妃,他们小心还来不及,怎么会这时候拿草棍去戳老虎。
周贵妃咬牙切齿:“这是谁算计咱们母子!这是眼见得老二只得了个郡王位,跟出身低微的老五老六一样,算是废了。倒是你不但是长子,更封了唯一的亲王。若本宫再执掌凤印,你在身份上就可以跟老四一争!这是推咱们母子进火坑啊!”
若真是她拿到了凤印,就算她不争,大皇子不争,难道别人就会相信吗?皇上就会相信吗?
到了一定的地位,争与不争,原不在人本身。
周菱脸色发白:“母妃,要不我去跟四弟妹说说话吧。起码要让四殿下知道,不是咱们干的。”
辛泓承这些日子为杨皇后奔波的情态,他们住在文德宫的人都看在眼里,如今杨皇后苏醒不过三天,居然有人嚷嚷着要废后,这笔账要是算在他们头上,可是得罪死了辛泓承。
周贵妃对黛玉还没什么印象,毕竟新婚第三日黛玉就进了凤仪宫没出来过,此时想了想:“她为人明白吗?你可别弄巧成拙,倒像是咱们做贼心虚似的。”
周菱点头:“四弟妹是个玲珑剔透的人。”
周贵妃便嘱咐道:“那你好好跟她说说,唉,这都是什么破事啊!”
大皇子也在旁边点头:“那我去找四弟说话。”
周贵妃和周菱异口同声:“你就不必了。”
杨皇后见到周菱倒是和气的点了点头,她还挺喜欢这个活泼开朗的大皇子妃,爽脆的性情与周贵妃相似,却没有贵妃那种张扬不驯。
“你们妯娌去说说话吧。”
见黛玉和周菱离开,杨皇后便叫邹女官坐下,问道:“外头又出了什么事儿?承儿忽然走了,大皇子妃又过来坐着不走,有话要说似的——你们可别瞒着我。”
邹女官低头替她掖被子:“娘娘安心养病就是。皇上不是说了吗,您要好好养着,尽快恢复。来日四殿下册封太子,您还得陪皇上一起拜谒宗庙,祭告祖宗呢。”
邹女官是知道外头事儿的,深恨言官御史找茬。
杨皇后自己端着药喝:“是啊,本宫得赶紧好起来,皇上说过,承儿的册封就等本宫了。”
帝后都是太子册封礼上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
是夜,辛泓承往凤仪宫来请安的时候,杨皇后就慈爱道:“承儿,其实你的册封礼有太后娘娘在就够了,何苦再拖一年半载的,万一生了别的枝叶事端怎么好?”
辛泓承不漏出今日在外面恼火的分毫,只是笑眯眯道:“母后说的什么话?儿子的册封礼您怎么能不在——皇祖父皇祖母,父皇与您这才是四角齐全,若您不在岂不是让父皇孤零零的?”
杨皇后就失笑:“你这孩子。我不是怕夜长梦多吗?何况其余皇子都封了王,就你一个不上不下的,外头不知缘故的人,说不定还以为皇上对你不满,不肯即刻册封太子,岂不是耽误了你?”
辛泓承安慰道:“儿子刚入朝,一件事儿都没办成过呢。现在就册立太子只怕也不叫人心服。等个一两年,儿子办几件漂亮的事儿,父皇再立太子,到时候母后也身子痊愈,正是两全其美。”
杨皇后就换过了话题,夸起了黛玉:“这孩子凡事仔细周到,瞧着比我刚进宫那会办事还强呢。”她眼中带笑:“我刚进宫的时候,已经做了小十年循王妃了,可骤然接触到宫里这些规矩,还是觉得头大如斗。当时连你十五岁的生日宴都出了些岔子,选的歌舞伶人撞了戏单子。”
辛泓承笑道:“儿子亲自选的妻子,怎么会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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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皇上照例来探望皇后。
杨皇后便屏退了宫人,试探着问了下皇上:“外头的事情臣妾都知道了,让皇上为难了。”
皇上点头:“无妨,虽说有旧例在那里,可世祖皇后是疯迷过甚以至于对上不敬,这才被废,跟你是不同的。那些御史自家事都管不清,倒还想伸手进皇宫。哼,不过是些沽名之徒,寻出件事情来就上谏邀名,恨不得朕下令打他,让他在史册上留一个敢于触怒龙颜直谏的美名。”
杨皇后这才知道,身边人都在瞒着她什么。原来朝中竟有人提出废后之说。
皇上还以为杨皇后已经知道了,便索性将事情都倒给她听,最后嘱咐道:“好了,你就别瞎想了,尽快养好身子比什么都强。他们能抓住不放的点,无非就是你身有重病无法起身祭祀拜祖,等你好了,他们就消停了。”然后哼道:“朕非找个机会,将那几个刺头贬走才是。”
杨皇后呆呆愣了一会儿,忽然问道:“皇上,您记不记得臣妾的闺名?”
皇上怔了下,这才道:“朕自然记得,你的字为德音,取明德惟馨、慎赞徽音之意。这还是你入王府后朕给你起的字。”
杨皇后摇头:“不是,是臣妾的闺名,臣妾告诉过皇上的。”
皇上想了想蹙眉摇头:“皇后,你别胡思乱想了。”
杨皇后忽然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朝暮。臣妾叫杨朝暮。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臣妾的父母夫妻恩爱,所以给臣妾这个女儿起了这个名字。”
皇上虽不明所以,但怜惜皇后病中,也就顺着她说:“是个好名字。”
杨皇后看着皇上的脸。哪怕年过四十,仍旧是一张清隽英挺的面容。两人站在一起,从来不像一对登对的夫妻。她听宫里的老人说起过,当年钟氏还在时,循王与循王妃一同入宫请安,谁见了都要感慨真是一双璧人。
他果然不记得自己的名字。
杨皇后没有伤心,而是真的如释重负。她挣扎着起身,在皇上疑惑的神情里恭敬的拜下去:“臣妾自请退居尚景宫。”
宣合帝原本要扶她的手,停顿在了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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