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日, 范云义跟随官船启程回金陵去,辛泓承换了一身寻常衣裳亲来送他。
范云义拜托道:“帮我看顾祖母和她。”
辛泓承点头,郑重回答:“你放心, 我定给你找一个有出息的姑父。”
眼见范云义的脸又要变绿, 辛泓承才摆摆手:“好了好了, 我不开这个玩笑了,京城的事你放心便是。倒是你,别私下就跟甄家等人杠上, 玉成公主之事后,皇爷爷对甄家越发厚待了。”
范云义皱眉:“盐务、漕运也就罢了,一贯是甄家嘴里的肉。可据我所知, 甄家已经将手伸到了开矿上。年前一个矿井砸死了人,等我风闻消息去查时,别说矿井和死了的旷工, 就连其受害者遗孤等人都像是凭空蒸发了一般不见踪迹。层层官员压下去,竟然连户口籍贯都查不出,急的当地县令在我跟前嚎啕大哭, 就差上吊了。”
辛泓承忽然伸手, 将范云义腰上的一块玉佩扯了砸在地上摔个粉碎。
范云义不明所以。
辛泓承便道:“甄家的罪行, 在皇爷爷眼里,就像是亲近的朋友, 失手打了个玉佩, 怎么会真的动怒。”
范云义眉宇间聚集起薄怒:“可这不是一块玉佩, 那是几十条——如果加上其亲眷, 就是上百条活生生的人命!太上皇天纵英明, 从前在军伍中也有挥泪斩马谡之举, 怎么今日会如此宽容甄家。”
“不是宽容, 是看不到!皇爷爷站的太高了,许多事情他看不见。甚至因为上了年纪,心肠渐软,也刻意回避了去看。”
“所以,你要带着证据回到京城,让皇爷爷不得不看到:甄家不是贪墨了一二百银两,侵占了几亩土地的罪行,而是伤天害理草菅人命!”
人总是愿意相信自己亲近的,眼见的。
在太上皇眼里,甄家、贾家都是当年会舍命护着他的人家,自然是忠君之臣,如何会在背后狠挖国家的墙角?
而因他的信重,旁人又不敢轻易告发甄家,越发纵容的几家官官相护,自成一党,如此恶性循环下去,非外力不可破。
见范云义点头,辛泓承又格外嘱咐道:“但一切以你自己的安危为重。兔子急了还要人,何况甄家也不是兔子窝,你这一去要捅的是豺狼虎豹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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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范云义,辛泓承折回宫里,刚过了承光门,就正巧遇到五皇子。
辛泓玑忙站住脚:“给四哥请安。”
“你从这儿去哪儿?”五皇子除了给生母请安,一般也少走动,辛泓承见了就问了一句。
“去前头造办处,我早跟他们定好了一对同心结翠玉扣。正好去拿回来送给贾宝玉,到底我们也是呆了几年一起读书的同窗,何况他又是四嫂的表兄。他定下婚事,宫里皇祖父赏的是一回事,我这里总要备些自己的礼。”
辛泓承点了点头,又问道:“他近来不闹着出家了?”
五皇子笑道:“他闲来无事倒是常跑宝华殿,跟法师们讨论佛法,然后自己回来发呆。上回还给一本佛经做释文,宝华殿法师还道他有慧根。无奈皇爷爷将他的心血给撕了烧了。于是他近来也不敢去了,只有时候说些似有若无的古怪话,我也不理会。反正他只敢叽咕一阵子,又不敢真的剃头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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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正月二十五日填仓节,慎郡王与刘侧妃搬出宫外,迁居慎郡王府。
要论精美程度,这座郡王府,在京中诸王府中算是敬陪末座,处处透露这一种完工即可,并不曾精心布置的敷衍感。
太监宫人们将房舍打扫完毕,辛泓原默默站在正院略显单调的园中,神情有些萧索。
也不怪内务府和工部看人下菜碟,实在是这半年来大事甚多,宫里太子的重华宫要抢着修缮,宫外安王的王府也要起建布置,相比这两位,已然失势的慎郡王府自然可以放一放。
刘侧妃走到他身侧,握住他的手。
慎郡王只觉得她掌心的薄茧微微刺人,连着他的心口也酸起来。他这位侧妃,怀着身孕还得凡事亲力亲为,衣裳首饰也格外俭素。
在宫里不得不撑着场面,这一出宫,为了安排这一王府的人口,打发内务府那些吸血虫一样的太监,刘侧妃还将自己为数不多的头面又变卖了几套,只留下两套预备着入宫的时候穿戴。
如今刘侧妃头上只带了几只通草绒花,连新鲜宫纱堆得花都没有。
“委屈你了。”慎郡王沉声道。
刘侧妃摇头:“臣妾从小过惯了苦日子不委屈的,倒是王爷金尊玉贵的人,只怕是过不惯。可这世上风水轮流转,只要王爷勤勉国事,在皇上跟前小心谨慎,对太子恭谨亲和,都是亲儿子,皇上总会消气开恩的。”
辛泓原心下苦涩,换过了话题:“咱们若只靠着份例,入不敷出不说,只怕经年累月下来,只三节两寿的送礼,咱们就得把屋子摆设都当了才能弥补的过去。”
“那王爷预备怎么办?”
“横竖父皇也不会让我在朝上出力,那不如将力气花在别的上头。如今父皇刚刚平定双夷国,这海运正是最挣钱的去处。我再不济也是个皇子,想在里头入一股也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