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一脸茫然,重重坐在绣墩上,显然并未听进去。她举起六出菱葵弧海棠花靶镜,盯着自己的容颜 ,喃喃自语:“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
翠玉听不懂,月奴却一阵心酸,这两句诗后两句是“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黄昏的光撒进枕云院,洒金织锦帘幕轻卷,如金似蜜的光线下母亲独坐梳妆台前,眉眼里尽是寂寥。
原来母亲对父亲真的是情根深种,这么骤然得知石姨娘的存在,只怕很伤心吧?
月奴滚到素朱漆围子床边,先慢慢将自己一条小腿试探着够到地上,踩实后才将双手揪着被子,身体整个落到地上。
她走到母亲身边,母亲才发现刚才自己心烦意乱,居然忘记了女儿还睡在内屋的榻上。她抱起了月奴:“月奴,我们回舅舅家好不好?”
舅舅家?
月奴愕然,舅舅家在陇右道,她才从那里回来,怎么又要去?
转瞬她明白过来,母亲说的是周家在汴京的宅邸。周家武官辈出,妻儿当如律留在汴京在人质,不过舅舅如今已经辞官致仕,自然带着妻儿在陇右道祖宅生活,汴京城中的周宅也就空下来。
周嬷嬷就上前问:“郡主,周府只有几房奴仆看房,这么贸然去恐怕难以妥当,何不去宫里见太皇太后?”
母亲摇了摇头,一脸的心烦意乱:“这么晚了,赶上宫门下钥,白惹得外祖母担心。”
周嬷嬷点点头:“那就去周府。”她吩咐翠玉:“去跟姑爷回禀,太皇太后急着看姑娘,命我们进宫。郡主见他那里有客,就派你过去说一声。”
翠玉并无讶意,告退自去。
好一个周嬷嬷,月奴悄悄点头,母亲赌气回了娘家,却让父亲以为是母亲被召进宫,如此一来也不生出夫妻嫌隙。
周嬷嬷是母亲的奶娘,待母亲如亲生女儿,母亲去世后周嬷嬷伤心欲绝,没多久也跟随而去。
愿这辈子能设法使她活下来,留着这么一位又忠心又周全的奶妈妈在母亲身边,着实是一大助力。
等进周府时已经天黑,周府是母亲娘家,留着母亲年轻时的闺房,因而一应俱全,郡主府的下人很快布置好房间。
母亲却不回房,在庭院里踯躅。
月奴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天上一轮弯月,纤纤巧巧挂在藏蓝色夜空,母亲看着那一轮月,呆呆发神。
月奴走过去:“娘!”
母亲才反应过来,蹲下身抱住了她:“月奴!”她紧紧抱着女儿,把脸埋在女儿的银紫撒白鹦鹉贡缎对襟襦里,眼泪才无声的落下来。
母亲的背部轻轻抖动,月奴眼眶微红,小手轻轻攥住母亲的褙子,母亲要强,就连哭都不想让外人看见。
唯一值得慰藉的是被自己这么一搅和母亲提前知道了石姨娘母女的存在,至少不会措手不及。
后日便是端阳节,也不知道该如何阻止那驺虞发狂?
月奴直到入睡前都在皱着眉头思忖,可她到底是孩童身体,过不久就困顿得脑袋一点一点,睡了过去。
等醒来时她也没想到什么好主意,倒是周嬷嬷来服侍她洗漱。
月奴心不在焉的任由周嬷嬷伺候着,捧着香胰、巾帕、脸盆的小丫鬟拉拉杂杂站了半屋。
“啪”的一声,捧着铜盆的那个丫鬟手一滑,铜盆掉落在地上,盆里的水四散溅开,还“咕噜咕噜”滚了两下才“哐当”一声落地。
周嬷嬷顾不上生气,忙检查月奴周身,还好水没有溅到她身上,她转过身拉了脸,威严的瞪着那小丫鬟。
小丫鬟早慌得跪在地上,一叠声的求饶。
月奴坐在绣墩上,正好看得见小丫鬟眼里含着泪,吓得全身筛糠一般。不由得心里一软,为那丫鬟求情:“快过端阳节了,嬷嬷就饶过她一遭罢。”
周嬷嬷就沉声道:“还不谢过主子?”
那小丫鬟就哆哆嗦嗦对着月奴磕头:“奴婢春兰谢过三娘子。”
月奴漫不经心的听着,忽得耳朵竖起来:什么?春兰?
前世临死前她最放心不下的便是春兰和秋兰两个女使了,没想到今世居然很快就能再相见!
春兰性子急躁,但却待人赤忱,忠心耿耿,她是及笄礼舅母送给自己的丫鬟,想必就是周家的人喽?可万一同名同姓呢?
明月奴仔细回想春兰的身世:春兰母亲病逝,爹在镖局走镖,得罪了仇家不得已将自己和女儿都卖进了周家,就指望谋求些庇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