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初秋的风,还没褪去太阳炙烤过的味道。但少了些炽烈,只是一片暖洋洋的。
初开的桂花,让空气里都是甜丝丝的味道。
这样的一片暖、加上一片甜,让顾迢的头有些晕乎乎的。
看着眼前的景象,竟不知是真的,还是自己午睡时的一个梦境——
练功房前粗朴古木构架的长廊里,方徊来一个人静静的坐在廊边木凳上,头斜向一边,靠着身侧的廊柱。
许是周末也不放松、练了一个上午的功累到了,方徊来出了练功房,竟在这样和煦舒服的午后,就地打起盹来。
顾迢猛然冲着身边的凌悦:“嘘!!!”
“???”凌悦一脑袋黑人问号,用气声喊:“我什么也没说呀!”
顾迢用嘴型说:“你呼吸的声音太大了!”
顾迢自己,就是大气也不敢出,屏息凝神,眼睛都舍不得眨的看着方徊来的睡颜。
原来她睡着的时候,是这副模样。
脸上的冷漠疏离消失了,没有了对世界的防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孩童般的天真,让方徊来的整张脸,在太阳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白。
到这时顾迢才知道,原来方徊来的冷漠,是她平日里清醒时,一直紧绷着的一根弦。
突然凌悦看到,顾迢对着空气举起手来,那样轻柔、那样缓慢,一下、一下的向下挥舞。
凌悦莫名其妙:“你干嘛?”
顾迢不理她,脸上的那一阵笑——凌悦说不好,反正她从来没有看到顾迢那样笑过,好似心里的蜜太满了,溢出来,浸了顾迢满脸满嘴一般。
凌悦顺着顾迢的视线望过去,她瞬间明白了——
在秋日午后阳光的照耀下,方徊来的影子,倒映在长廊后的墙面上。
顾迢的影子,正站在方徊来影子的身侧。
顾迢这样抬起手来、又轻轻柔柔的落下去,就好似她影子的手,一下、一下抚摩在方徊来影子的头发上。
睡吧。睡吧。顾迢在心里说。让方徊来睡得再安宁一点,再久一点。
让方徊来一直紧绷的那根弦,再松驰得更久一些吧。
凌悦深深的看了顾迢一眼,突然觉得她这个平时看起来又二又咸鱼的基友,心里所承载的感情,比她想象的要重得多、也深得多。
好似一片深不见底的湖。藏着只有顾迢一个人才知道的许多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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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10点,学校操场的灯全熄灭了。
看台角落,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黑到让人一抬头,就可以看到头顶星星点点的星辰。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顾迢塞着耳机、抱着膝盖,坐在看台的最高处。
耳机里传来的,是顾迢自己的声音,伴着一段安宁的吉他和弦,浅吟低唱着。
让原本听起来充满稚趣的童歌,变成了让人心静下来的悠扬民谣。
这是她改编的第32版《小星星》。
顾迢从初中就开始玩吉他了。吃了几个月的馒头,好不容易省下饭钱买来的、一把很便宜的吉他。
但是顾迢很满足。因为这样她就可以自己给《小星星》编曲了,不停的去试,直到复原小游姐姐那唱进她脑子里的歌声。
其实凌悦的想法是对的。她知道顾迢喜欢方徊来,因为在顾迢心里,方徊来好到恨不得向全世界去炫耀。
但是她不知道顾迢到底有多喜欢方徊来。
喜欢到今天午后偶遇了在长廊打盹的方徊来,顾迢就得塞着耳机、一个人躲到操场看台最静谧的角落。
不受任何打扰,一遍一遍又一遍,在脑海中不断重放方徊来的睡颜。
一遍一遍的回想,一遍一遍的看。
怎么看,都嫌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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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第二天下午5点。学校图书馆。
顾迢坐在窗边的位置,拿着笔在笔记本上奋笔疾书。
凌悦探头过去看顾迢是在钻研《表演心理学》还是《演员自我修养》,却看到顾迢的笔尖画出的只是一团比猫抓还乱的线团。
顾迢的眼神完全没在笔记本上,而是飘向不远处长桌的角落——
方徊来安安静静坐在那里。
凌悦探头一瞟,女神在认真翻看一本——《故事会》。
凌悦落下了海带泪:果然女神这种天赋异禀、老天爷赏饭吃的演员,根本不需死记硬背什么表演理论啊。
突然顾迢放下笔,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冲向了一排书架。
凌悦一看——果不其然,方徊来看完了《故事会》,去书架边换新杂志了。
书籍的海洋里,顾迢慢吞吞的走着。追随着方徊来脚步的节奏。
她与方徊来之间,只隔着一排书架。
空气里,弥散着新书的油墨香、旧书上古朴的灰尘味,还有……方徊来身上清冷又悠远的香味。
一时间,顾迢有些恍惚,觉得自己离方徊来那样近,又那样远。
自从考进Z戏以后,顾迢的心里,第一次涌上了一股难以言说的难过滋味——
她好像一朵向日葵,目光所及之处,永远都有方徊来的身影。
方徊来好似这个世界上,她唯一的光。
但是……方徊来的目光,什么时候才能在失散十多年以后,第一次认认真真的,落在她身上呢?
正想着,突然隔着一排书架的方徊来动了——
方徊来抬起手,就要去拿书架上的那一本《基督山伯爵》。
顾迢慌了——那是一本超精装版的《基督山伯爵》,让这本原本就厚的大部头又加厚了好几公分。
如果方徊来从书架上拿下这本书,那么透过留下的空隙,方徊来就可以清清楚楚看到顾迢的脸了。
顾迢突然慌了。
她怕方徊来认不出她。又怕方徊来认出她,却只记得她是食堂里那个猥*琐过自己脖子的人。
顾迢慌到大脑当机,不知怎的,竟也伸手握住了那本《基督山伯爵》。
书架另一侧的方徊来,纤纤玉指、用了七分力道,想取的那本《基督山伯爵》,竟纹丝不动。
方徊来看不到对面的顾迢,这时正紧张到双颊发红,手指死死的抠住《基督山伯爵》的书沿。
顾迢的脑子里一片混乱,想着:要是方徊来更加用力的拿下了那本书,要怎么办?
好在方徊来似乎对世界名著的兴趣并没有那么大。见有另外的同学对这本书感兴趣,也就放手了。
正当顾迢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好似听到书架那侧的方徊来,发出了一声轻笑。
似有若无,有些嘲笑的味道,却也有些宠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