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妃(2 / 2)

“姑姑。”守绪走到盏合身边,一眼就看到了她脸上的泪痕:“我已经知道圣人让您和亲的事儿了,您要是不愿意的话,我可以替您求情,让阿玛另择他人出嫁。”

盏合摇了摇头:“不必了,我愿意去。”

守绪疑惑:“那您为什么哭?”

“我啊…我只是有些无奈。”盏合轻捻手上的孔雀石戒指,看似平静的语气之下藏着难以言说的叹息:“其实我不想嫁人,无论是谁我都不想嫁,但我是大金的公主,保家卫国是我的责任,即便身不由己,我也必须嫁。你方才也说了,如果我不嫁,自有别人替我嫁,常言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与其把这份痛苦强加给无辜的女子,倒不如让我一个人来承受。况且这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

守绪口头上安慰盏合,心里却感触良多:“您总是这么善良,可细细想来,这世上又有多少人只为自己而活?咱们都是一样的人,您不必为此黯然神伤。”

“宁甲速,你是男孩子,等你将来长大了,就能够建功立业,为自己闯出一片天地。”盏合抬起头,看着一群洁净的白鸽飞过青天:“可我们这些女子,哪怕尊贵如嫔妃公主,也不过是一群玩意儿,当年那些宋国女子在这儿过的是什么日子,你我心知肚明,只怕等哪日大金亡了,我们的女子也会是一样的下场,然后就这样历朝历代地轮回下去,永无止境。”说着,她水杏似的双眼再次噙了泪:“所以,咱们从来都不是一样的人,徒有志向的脂粉裙钗,怎能与壮志凌云的大丈夫相提并论?”

想到自家祖宗对宋国贵女做下的那些恶事,守绪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只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的他无法改变金廷这延续百年的风气,徒有志向一词与其说给女子,倒不如说给自己:“怨积徒有志,力微竟不成……”

“唉,我也真是,给一个小孩子说这么多干什么?”盏合用帕子擦了擦眼泪,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可儿,咱们去找圣人吧,方才我那个样子出来,他肯定误会了,得去和他好好解释解释才行。”她转身拉过守绪的手:“宁甲速也一起去吧?”

沉思中的守绪这才回过神来:“嗯。”

黄道吉日,清晨。

盏合身着青色大袖婚服,头戴赤金凤冠,正坐在铜镜前看着浓妆艳抹的自己出神。这时,可儿的身影映入了镜中:“小姐姐,承晖大人来了。”

盏合双眼一亮:“快请!”

因为承晖被从嘉钦定为送亲正使,所以他可以随意出入盏合的宫殿,少顷他穿着礼服进来时,脸上没有任何喜色,反而还有些忧愁:“微臣给小姐姐请安。”

“大人快快请起。”盏合在几名侍女的搀扶下起身,迈着小心翼翼的步子走到承晖面前:“此去送亲要走几日的路程,瞧着您气色不大好,在路上可得照顾好自己啊。”

承晖想笑却笑不出来:“微臣无妨,反而是您这远走他乡之人才要照顾好自己…唉。”

“大人何故叹气?”

“叹我出了个馊主意。本来只想送些钱帛过去,奈何使团硬生生把条件谈成了和亲,竟白白地把您给搭了进去!”

看着承晖追悔莫及的样子,盏合却嫣然笑道:“那又如何?政治又不是儿戏,总要有牺牲的,更不用说大金的公主为大金献出一生是责有攸归,连牺牲都算不上呢。”

承晖对盏合这一番话深感讶异,不禁拱手道:“想不到公主殿下小小年纪就如此深明大义,着实令微臣佩服。”

盏合却谦虚道:“嗐,您客气了,我这年轻气盛的,哪儿知道什么深明大义呀。”

话音刚落,就见两个下人进来传话:“小姐姐,送亲的车队已经在殿外候着了。”

“知道了。”盏合接过可儿递来的海棠团花缂丝团扇,抬手道:“大人,请。”

金国公主出嫁,排场自然是华丽无比,其中陪嫁的男侍五百人、女侍五百人,送亲队伍里的仪仗、奏乐、抬轿、拉货等统共一千人,合起来足足有两千余人。五色织金的旌旗随风飘扬、精巧绚丽的伞盖光彩夺目,车队从宫里一路走到城门儿底下,就跟一条火红的长龙似的怎么也望不到边。

盏合的贤良名声家喻户晓,所有人都舍不得她,先是从嘉和守绪一干王公贵族把她从大安殿送到宣阳门,再是中都百姓一路哭声震天响地送她出城,欢乐明快的喜乐不止,十二抬大轿外的哭声鼎沸,听到这哀与乐缠绕交织的混杂之声,盏合也不由得落下泪来,用手帕子轻轻地擦拭着。

“此去一别便是一生,从您踏入喜轿的这一刻开始,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临行前,骑着马的承晖在轿窗旁边说了这样的话:“您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我真的做好准备了吗?”盏合把手帕攥成一团,沉重的凤冠直压得她脖子发酸:“永远离开自己的家乡……”

“醒了?”铁木真一边穿衣服,一边看着刚刚睁眼的盏合,后者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起身向他颔首:“请大汗早安。”

“嗯。”铁木真对着镜子系上腰带:“金国的送亲队伍今日返程,我得去送送他们。”他心有不甘地咬咬牙:“要是那位完颜承晖愿意为我所用就好了,真是太可惜了。”

盏合捋了捋自己的头发,大胆道:“承晖大人效忠大金几十年,就是天塌下来,他也绝不会做蒙古人的臣子。”

铁木真转过身来,笑眯眯地盯着盏合:“效忠也得看忠的是谁,若是一昧愚忠,只会白瞎了人才。小丫头,你明白吗?”

他的无动于衷让盏合大为惊诧:“妾身说了大不敬的话,大汗也不生气?”

“我要是这种人,就活该在草原上放一辈子羊,更不会有今日的成就。”铁木真坐到床上,拉过盏合细嫩的双手:“我还有中都要打,就不陪你回漠北了,孛儿帖大皇后为你新建了斡尔朵,等回到曲雕阿兰,你就是我的四皇后了。”

闻言,盏合瞠目结舌,倏地挣开了铁木真:“妾不是已经嫁来了吗?金银财宝、童男童女也送了,怎么还要打中都?”

铁木真也为盏合的反应感到惊奇:“打完中都就收手,别的地方一概不动,这是和金国使者谈妥的事儿啊,你不知道吗?”①

盏合摇摇头:“中都可是大金的京城,怎能如此轻易地说扔就扔?妾若是知道,定不会答应这门亲事的!”

“金国皇帝连这么大的事儿都不告诉你?呵,亏你还是他妹妹,竟这样瞒你。”铁木真揽住欲哭无泪的盏合,向外头唤道:“二郎,进来!”

仲禄闻声而入:“大汗有何吩咐?”

“着人备车,再叫几个丫头进来为四皇后梳妆打扮,等收拾好了,你就送她回去。”

“是。”

在回漠北的路上,盏合一路闲得无聊,就掀开车窗的帘子,同骑马走在一旁的仲禄说话:“刘大人,您祖籍是哪儿的?”

仲禄笑答:“臣是刘河间的旁系后代,祖籍河北。”②

盏合惊喜地笑道:“难怪大汗说您颇通医术,敢情祖宗就是个大医家,我今个儿算是开了眼了!”又问:“您跟着大汗多久了?”

“臣二十岁到大汗身边伺候,算起来已有八年了。”

“这么久啊……那您对大汗的后妃儿女有了解吗?给我讲讲吧?”

仲禄猜出她是想摸着那些人的性子同他们交往,就清清嗓子娓娓道来:“大汗统共有四个儿子③,长子术赤性格沉静安稳、彬彬有礼,是最好相处的;次子察合台人也不错,就是脾气不好,容易发火,跟术赤是一对水火不容的兄弟;三子窝阔台温柔宽仁,表面上是个奴才偷了自己东西都不会生气的老好人,实际上却极有手段,明白人都不会轻易招惹他;幼子拖雷平易近人,是大汗最宠爱的孩子,因为年纪小,所以行事难免粗心莽撞,其实也是个怪讨人喜欢的小机灵鬼儿。这四兄弟里,除了察合台以外皆有妻妾,而察合台自原配也速伦死后就再没娶过,膝下也仅有一子。”

盏合听得津津有味:“想不到这脾气火爆的二殿下也会是个痴情之人,当真有趣。”

仲禄既是铁木真的心腹,又是个聪颖灵透的人儿,他深知察合台不娶不纳并非只有痴情也速伦这一点,至于别的原因,左右他不会说出来的:“大汗还有六个女儿,五个都嫁出去了,只有三公主阿剌海别吉仍旧待字闺中,她喜欢和男孩子混在一起,是个开朗爽快的姑娘。”又道:“大汗的后宫分为四大斡尔朵,由四位皇后管理。大皇后孛儿帖忠贞贤惠,是大汗的糟糠之妻,也是大汗最爱的人;二皇后忽兰温柔善良,同识大体顾大局的三皇后也遂一样,都是大汗很喜欢的人;还有身为四皇后的您,臣就不多说了。再有歌璧妃、木格妃、察合妃三人,是大汗的宠妃,其中察合妃和您一样是和亲的公主,只不过她是个冷美人,在性格上与您大相径庭。”

听到这儿,盏合不禁对这位冷美人生了些兴趣:“噢~是她呀,我知道她,夏国的公主李察合。”

仲禄善意地提醒她:“臣奉劝您最好别去招惹她,察合妃是个很难接近的人,您若死皮赖脸地去了,仔细她把您轰出来!”

她完颜盏合本就是个胆子比天大的小丫头,仲禄越这么说,她就越好奇,就越想见到这位神神秘秘的李察合:“您大可宽心,我原是个守规矩的人,即便是闲着,也绝不会招惹她分毫。等到了漠北,她走她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二人互不相扰,倒乐得清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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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历史】盏合一嫁铁木真就退兵了,打中都是后来的事了。

②:【私设】我找不到有关仲禄身世的资料,刘完素是我强行给他安的祖宗。

③:【历史】铁木真还有几个庶出儿子,都是没用的角色,我删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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