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楚材奇怪道:“老爷,您怎么了?”
“腿麻了,没事儿。”福兴勉强地对他笑笑,随后缓缓起身,小楚材也跟着站起来。
阿剌赫等不及了,走过来对福兴道:“主子,咱们该走了。”
福兴从他怀里挑了一枝开得最好的梨花出来,回身送给小楚材,并搭着他的肩恳切道:“世人都道梨花不详,我却觉得它干净纯洁,像极了为兄弟不惜拼命的你。楚哥儿,你千万记住,即使你将来深陷泥沼,也一定要守住初心,绝不能让浊物污染了你如梨花般洁净的灵魂。”
这话神叨叨的,小楚材虽然听不大懂,但觉得极有意思,就莞尔笑道:“老爷的话我记下了,多谢您的梨花。”
“记着就好,快去医馆疗伤吧,太阳要落山了。”语毕,福兴转身离去,小楚材站在原地目送着他,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夕阳下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再也看不见。
“大人,那日您到底想到什么了?”楚材想要问个明白,承晖却始终保持沉默,看来时至今日他还是对那件事有深深的执念。
承晖按住自己的脑袋,微微蹙眉道:“怎么又开始头痛了……”
阿剌赫连忙拿开承晖背后的几个软枕,只留一个供他枕着休息,楚材则帮阿剌赫一起服侍承晖躺好。承晖道:“你们都出去吧,我睡一会儿就不疼了。”
屋里的人就都出去了,楚材和肆月是最后走的,临出去前,肆月悄声问了一句:“爷,你那天听到圣人说什么了?给我讲讲吧。”
楚材赶紧比了一个嘘,就快步拉着肆月出去了,不想因为屋里人少空荡,肆月的话被还未睡熟的承晖听到,这引起了他的注意。
楚材把肆月拉到檐下,低声道:“好个小杂种,谁让你在里头那么大声说话,要是惊扰了大人,仔细你的皮!”
肆月满不在乎:“小的不过轻飘飘说了一句,大人睡得好好儿的,他能听着才怪。”又拉住楚材的衣袖道:“您快给我讲讲吧!”
雪越下越大,屋顶和地上都积了厚厚一层,楚材紧了紧身上的紫貂裘,把声音压到最低:“圣人一共做了三件错事。第一件是为了保住皇位,陷害章宗的嫔妃李氏和贾氏;第二件是下毒害你辨大爷,结果害死了大奶奶,这个和上一件事有关联;第三件是地震、涝灾和战争的赈灾钱粮在他的默许下被各个地方私吞。至于其中有什么细节,我慢慢给你讲。”
承晖寻着声音走到楚材和肆月说话儿的地方,然后把耳朵贴在窗户上仔仔细细地听着外边儿的动静,楚材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在心里,拳头也跟着越攥越紧,甚至暴起了青筋。
终于,楚材和肆月说完了话,承晖也赶紧回到床上躺下,只是他已然听到了藏在永济背后的骇人的真相,这对他来讲无疑是一场晴天霹雳,所以他翻来覆去无法入睡,今晚只怕也是难眠之夜了。
天渐渐黑下来,大雪却下个不停,玉衡穿着一件豆绿暗花白羊绒绲边长外套,内并纯白上襦和松花色百褶裙,正和拾月坐在炕上穿线绣花。拾月一边绣一边道:“今儿一早三爷说要给姨娘带两支珍珠簪子回来,也不知是什么样式的。”
玉衡笑道:“从前三爷给主母挑过首饰,必得做工精致又清丽脱俗的他才看得上,想来这次也不会差多少。”
话音刚落,就有下人通传说三爷回来了,玉衡连忙下炕去迎,刚刚走到门前,楚材就进来了:“我总觉得今年冬天比往年冷,你摸摸我的手,明明一路上都捂在手笼里,结果还是这么凉。”
玉衡拉过楚材的一双手:“前些年也不见你手这么凉,可是寒气侵体了?要不去请郎中来看看?”
“我可没那么娇贵,眼下还是阿娘的病最要紧。”楚材卸下貂帽脱下貂裘,从肆月手里拿来一个小盒子递给玉衡:“送你的簪子。”
玉衡打开盒子,里面是双层的,上层放着一对精致的点翠珍珠簪,这两颗珠子浑圆细腻且极富光泽,应该是宋国特产的南珠;下层则放着一对带挂钩的点翠流苏,需要的时候可以挂到簪子上。
楚材一边换衣服一边问道:“喜欢吗?”
“喜欢的很,这簪子真好看。”玉衡拿着簪子走到镜子前,在髻上比了比:“在哪儿买的?”
楚材解开腰带,只留身上那件霜花白的圆领袍,也没取下头上的几条小辫子和耳上的金耳环,就径直爬到了炕上坐着:“我怕买来的不合你意,这是找专人定做的,簪子和流苏上的点翠都是茶花样子。”
玉衡把簪子戴上,回身走到楚材面前,转了个圈儿道:“怎么样?”
“刚刚看你走过来的样子,倒让我想起一句唐诗。”楚材倚到小炕桌上:“妆成婑鬌欹不斜,云裾数步踏雁沙。”
“背人不语向何处,下阶自折樱桃花。我倒是没有背人不语…”玉衡坐到炕边,凑到楚材身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脸:“更舍不得折你这朵樱桃花!”
“你又打趣我!”楚材说着就去捏玉衡的脸,玉衡连忙抓着他的手腕嬉笑道:“爷,我知道错了,不要再捏了,我脸上搽着粉呢!”
“哼!”楚材放开她。
玉衡突然发现楚材右手大拇指上多了一个白玉韘:“咦?这玉韘是哪儿来的?”
楚材答道:“承晖大人送的。”
玉衡仔细地看着那玉韘:“我就说嘛,你只有射箭的时候才会带这玩意儿,既是承晖大人新送的,那就不奇怪了。”
楚材莞尔道:“是啊,因为是承晖大人送的,又是梨花纹,所以我打算一直戴着它。”
玉衡倚到楚材肩上:“如此更好,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戴着玉韘有体面。”
楚材摸了摸炕,然后揽过玉衡道:“诶,要不咱们今晚在这儿睡吧,热乎。”
玉衡不乐意:“炕上没帘子,离窗户还近,不如睡床动静小。”
楚材脸上飞红:“不要总想那档子事儿,睡个觉要什么动静?”
玉衡抱住楚材的腰,盯着他的眼睛浅浅笑道:“和你睡觉,不做那档子事儿,还有什么意思?”
因着屋里没别人,天也黑了,楚材就顺手解开自己的衣服,并说着欲迎还拒的话:“姑娘家家的,长我两岁却不及我老成,整日就知道没大没小,当真讨厌。”
玉衡没回他话,也开始脱自个儿的衣服,暂且不提当晚他们睡的是炕还是床,左右一夜春宵是肯定的了。
次日楚材和一位同僚一起去刑部送文件,送完回尚书省的时候,同僚问道:“耶律兄,令慈的病可好些了?”
楚材轻叹:“好是好些了,只是这病难治得很,也不排除是回光返照。”
同僚看着皇宫路上的红墙绿瓦,还堆着昨日的积雪:“只盼着是真好,最近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和蒙古人打了两次仗,且不说死了多少人,就连这张袂成阴的宫里,都比往日冷清了不少。”
话音刚落,一只百灵鸟突然从二人头顶飞过,他俩没多注意,就继续走着。少倾,一个眼角有泪痣的漂亮男孩从背后叫住了他们,两个人回头一看,立刻俯身作揖道:“微臣给小殿下请安。”
守绪焦急地问道:“二位哥哥,你们有没有看见我的百灵鸟?刚才它突然从我脑袋上飞走了!”
楚材指了指昭明殿的方向:“我们刚看见它往那边去了。”
“多谢哥哥!”守绪道过谢就一溜烟儿跑没影儿了,同僚笑道:“原来他就是那个不喜与人接触的隔路①小郡王,长得倒是挺可爱,咱们从前都没见过呢。”
楚材道:“我和小殿下虽然不认识,但他认识我大哥,两个人偶尔会在昭明殿附近见面,我估摸着这次也不例外。”
同僚问道:“说到昭明殿,承晖大人方才说他要去找圣人来着,也不知去没去?”
楚材答道:“应该去了吧,今儿一早我就见他坐立不安的,也不知遇上了什么急事。”
过了一会儿,昭明殿的侍卫换了班,辨才刚刚走出院门,就见顶着百灵鸟的守绪正躲在角落里朝他招手。辨才走过去,附身问道:“您怎么来了?翼王殿下今天不是出去办事了吗?”
“阿玛没带我,我就自己进宫来玩了。”守绪指了指自己头上的鸟儿:“是它引我来的,本来我不想打扰你当差。”
辨才笑道:“无妨,臣刚刚换班了,出来的时候正想着您呢,您就来了。”他从衣服里取出一个小包裹,送到守绪手里:“人常说礼尚往来,之前小殿下给臣送礼物,如今臣也有个礼物要送给小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