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在回曲雕阿兰的路上,车队在一处水草丰美的地方停下来歇息,景贤刚下车不久,楚材也跟着从另一辆车上下来,走到前者身边道:“这里的景色倒是很美,天那么蓝,草那么高。”
“是啊,这么辽阔的地方,我还是第一次来呢。”景贤回头看了眼楚材的车:“诶,姨奶奶和铉哥儿怎么没下来?”
楚材打了个哈欠:“我们刚刚一直在睡觉,他俩还没醒呢。”他指向前面的那条河:“走,咱们过去看看。”
少顷,眼尖的楚材突然发现河畔的草丛里好像有一个白色的东西,就好奇地拉着景贤去瞧。谁承想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只见一只通身纯白并覆有斑纹的大鸟正奄奄一息地躺在那里,景贤从未见过这种鸟儿,正想开口询问,就听见楚材又惊又喜地大声喊道:“我的天啊,是海东青!”
“这是海东青?!”景贤大惊失色:“喂,大夏天的哪儿来的海东青啊?!”
楚材又仔细地看了看,白羽褐斑、玉爪银喙,确是海东青没错,只是它为什么会在夏天出现,又为什么奄奄一息地躺在这里,楚材百思不得其解,就先把它抱起来搂在怀里道:“它没有外伤,应该是体内出问题了,咱们把它带上车去看看吧。”
景贤爽快地答应了:“嗯,正好我车里有药箱。”
景贤的医术是极精湛的,不仅楚材的医理是他教的,而且无论是人还是飞禽走兽,只要有病他都能治。可奇怪的是,今天的这只海东青居然难倒了他,任凭他怎么检查摆弄,都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应该只是昏过去了。”景贤寻思了大半天,才得出这么个模棱两可的结论:“因为它身上什么问题都没有,也可能是我看不出来……”
楚材心疼地抚了抚海东青漂亮的羽毛:“连你都看不出来,那别人就更看不出来了。”
景贤把东西收拾好放进药箱:“罢了,车队已经启行了,不如咱们先睡一觉,等它醒了一扑棱,咱们也就醒了,到时候再帮它医治不迟。”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楚材昏昏沉沉地睁开眼时,两肩早已被重物压得酸痛,他知道左肩上枕着的是熟睡的景贤,就没在意,转而向右侧看去。那正在梳理羽毛的海东青见楚材醒了,就轻轻地跃到他的右臂上,并用一双奇异的蓝色眸子静静地注视着他。
“搏风玉爪凌霄汉,瞥日风毛堕雪霜”,海东青生于广阔而寒冷的辽东,是女真人的图腾,更是契丹人的宠儿。当年契丹贵族为得海东青,不知压迫残害了多少女真民众,更不知那其中到底生出了多少是非,才逼得金□□完颜阿骨打走投无路,最终起兵反辽。
可能契丹人的骨子里就有一种对海东青近乎偏执的喜爱,楚材也不例外,他欣喜若狂地盯着这只身姿傲然的大鸟儿,也不管自己未带玉臂鞲①的手臂是否被它抓疼,只是喃喃自语道:“真是奇了,这鸟儿的眼睛居然是蓝色。”
海东青的瞳色非褐即黑,按理不可能存在蓝色,偏偏今儿被楚材碰到了,又是个不怕生有灵气的鸟儿,这么好的运气,楚材怎能不欢喜:“你一直在这儿陪着我吗?”
那大鸟就像听得懂人言一般倏地跳到楚材腿上,然后收起羽毛趴下来,十分亲昵地蹭了蹭楚材的身体。既然它不愿走,楚材也不愿放它走,索性给它取个名字,就让它留在自己身边吧:“我给你起个名字吧,就叫惜海好不好?意为‘我所珍惜的海东青’?”
惜海应该是同意了,就调皮地在他腿上打了个滚儿,楚材无奈地笑了笑,一边顺着惜海的羽毛,一边想道:唉,从来没听说过海东青还会打滚,真是只不一样的鸟儿啊。
几日后,曲雕阿兰。
“大人,就是这儿了。”仲禄让帐外的两名下人打开门:“请进。”
这里距铁木真的御帐很近,是怯薛及其家属们居住的地方,楚材带着惜海走进这个为自己所建的毡帐里,见里头的陈设朴素低调,虽不比从前在府里,但也干净齐整,遂转身拜谢:“多谢刘大人相送,这地方挺好。”
“大人不必谢我,这都是大汗安排的。”仲禄笑着指了指角落里的空鸟架:“大人没带玉臂鞲,仔细胳膊疼,还是快把这大鸟儿放到鸟架上去吧。”
楚材刚刚把惜海安顿好,门外就走进一个身穿绿衣、面容清俊的年轻男孩,同时向楚材和仲禄行礼道:“大汗叫吾图大人过去面见几位殿下。”
仲禄把这位名叫朝鲁的下人带到楚材面前:“朝鲁,先给你主子请安。”
“给您请安。”朝鲁乖顺地跪下磕头。
楚材连忙扶他起来,问道:“你几岁了?”
“十五。”
“为什么叫朝鲁?”
“我刚出生的时候就摔到地上了,因为没摔死,我额赫觉得我像石头一样皮实,就给我起了这个名字。”
楚材哑然失笑:“哈哈哈,这名儿起得未免太随便了些,如今你既成了我帐里的人,那我就给你换个名字吧。”他想了想道:“就叫意顺吧,是汉名儿,取心意顺遂之意。”
意顺垂首拜谢:“多谢主子赐名。”
话音刚落,景贤的新侍从玉哥儿也进来催促:“吾图大人好了吗?我家郑主子在外头等着您呢,快些出来吧!”
“知道了,我这就来!”楚材看向仲禄,伸手道:“刘大人请。”
“请。”
御帐里,铁木真正盘腿坐在地毯上和孩子们闲聊,少顷门帘被掀开,仲禄带着楚材和景贤走进帐内,向他们行礼道:“大汗、几位殿下,吾图撒合里和郑公子来了。”
铁木真连忙站起来招呼:“噢,快过来吧,不用行礼了。”说着又让几个孩子也站起来,并按照年龄顺序依次排好。
“这是我的长子,名叫术赤。”铁木真首先介绍术赤,楚材见他穿着一件简单的水蓝苎麻无纹质孙,腰上系着天蓝镶金绢带,俊眉修眼、唇红齿白、头发乌黑、甚是文静,便想着他应该是个极好相处的:“微臣给大殿下请安。”
术赤微微笑道:“二位不必多礼。”
第二位是察合台,他穿着栗色织金如意纹质孙、戴着镂空葫芦金耳环,眉浓如墨画,眼明若点漆,形容举止潇洒痞气,相较其他兄弟肤色略深,也比术赤更高些。
第三位是这里唯一的女性阿剌海别吉,她穿着茜色黑缘芍药纹团衫,带了条粉白珠子交错穿的华丽额饰,粉面含春、明艳动人、黛色的眉宇间满是傲气,颇有巾帼英雄之风。
第四位是拖雷,他穿着浅紫暗纹贴里、罩着深紫描金褡护,肤如凝脂、面如玉砌、笑容可掬,分明是众兄弟姐妹里个子最高的,却因为长着一张奶娃娃的脸儿,所以格外招人喜欢。
楚材问道:“大汗,怎么不见三殿下?”
铁木真笑道:“别急,他去接他回家省亲的大姐去了,估计过会儿就回来了。”
拖雷也打趣道:“大人别见怪,三哥是属马的,所以经常帮额齐格跑腿儿。”
术赤忙道:“小镜子又胡说了,这和属不属马有什么关系?”
拖雷理直气壮地回答:“当然有关系了,属马的跑得快呀!”
察合台一直在盯着景贤看,一边看一边向铁木真低声道:“额齐格,您有没有觉得,那位郑公子长得比吾图大人还要好看?”
“有吗?”铁木真一直没太注意跟在楚材身边的景贤,如今看去,却见他穿着米黄大袖衣裳、艾绿半臂纱衫,澄澈秀丽的容貌宛若菡萏盈池,风雅端正的身姿恰如玉树临风,这样世间难寻其二的倾城国色,着实令他眼前一亮:“还是你的眼睛尖,那孩子确实比吾图撒合里生得要好。”
察合台又凑到铁木真耳边问道:“平日里也不见您带臣子来给我们认识,怎么今儿竟带了他们两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