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谈老爷子看着外面下着的雨,又看了看屋里这几个壮的跟牛一样的男孩子。并起食指中指敲了敲桌面,道:“八九月正是长菌子的好时节,你们几个等下午雨停了,再给我喊上那个屋里头睡不起的安德烈,跟老子上山扒菌子去。没意见噻?”
谈辛心里没什么意见,他只是提出了意见:“你认得到毒菌子和没毒菌子的不?莫我们第二天一吃,就要看见小精灵了。”
“煮熟吃了就没毒!”谈老爷子吹胡子瞪眼,拍桌道,“老子吃了这么多年的菌子,菌子有没有毒能不能吃这点还晓不得唛!”
黄伞伞、白杆杆,吃完一起躺板板。
躺板板、睡棺棺,然后一起埋山山。
埋山山、哭喊喊,全村都来吃饭饭。
吃饭饭、有伞伞,大家一起躺板板。
谈辛:“我怕你老眼昏花,扒了毒蘑菇,一下子把我们全部都毒死了。”
谈老爷子:“反正都不成器,毒死算了。”
这雨淅淅沥沥了一天,中午那段时间还加大了雨量,有暴雨的趋势。
谈辛无所畏惧,穿着谈老爷子打村口王老爷子那儿买来的老古董蓑衣,悲壮的就冲出了谈宅,往黄老爷子家的月季地里去了。
“谈辛同学。”
一个声音叫住了手贱想采两朵月季的谈辛的手,谈辛若无其事的放下手,装作自己只是去嗅一嗅月季的芳香,而不是看着好看,采两朵回去泡茶喝。
“你是?”谈辛并没有认出这把绘着木槿花的深紫色的伞下出声叫他的人是谁。
“我是乔半阳。”
“哦,是乔老师啊!”谈辛恍然大悟,虽然乔半阳不是他的导师。但是陪着钟之戚上过那么多次课,再加上乔半阳是钟之戚的前男友这层关系,所以谈辛对乔半阳还是比较熟悉的。他穿的蓑衣淋了雨,足足十来斤重,不好弯腰问好,就只好口头问好,“乔老师怎么在这里啊?”
乔半阳回答说:“我是来陪我外公的。”
谈辛礼貌称赞,“乔老师真孝顺。”
乔半阳却不说话了,气氛一下子僵持了,谈辛不明所以的看着乔半阳。他不明白自己说了什么让乔老师情绪不对。
正当谈辛想要出声告别时,乔半阳开口了,“我在学校里听到了一些关于谈辛同学情感上的事情。”
谈辛是多了解人感情的人啊,乔半阳这话一出他就听出了乔半阳这句话隐藏的话,“男人么,正常。尤其是像我这样优秀的男人,能处理好跟前任、前前任、追求者的关系。”
乔半阳本身就是个风流的性格,也没什么脸面要求谈辛忠一,只是委婉的提醒提醒道:“钟之戚跟普通人不一样。”所以不要这样随意的对待他,哪怕已经分手了。
“乔老师,我一直都觉得你对之戚有偏见。”谈辛站的累了,随便找了个结实点的土块上坐了下来,面对着遮挡住乔半阳的木槿花紫伞的,道,“你总是因为他的病、你的愧疚而对他多加干涉和禁止。你希望我尊重他,而不是抱着玩弄他感情的想法和他做朋友;希望他永远呆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受外界的干扰和伤害。你抱着‘我了解他,我希望他好’的想法来劝告我,但是乔老师你似乎忘了,第一个玩弄他感情、干扰及伤害钟之戚的人就是你。”
“所以,你是站在什么立场上来要求我不要伤害钟之戚?”谈辛歪头看向乔半阳的方向,“还是说,乔老师你是因为不甘心,不甘心钟之戚一个有‘病’的人,这样轻易的走出了你们的过去。毕竟你这个正常人还没走出来。”
谈辛没说错,乔半阳就是不甘心。
菌子当然采成了,还采了不少。菌子采完之后,钟之戚谈辛等人的头发里全是细碎的木枝、树叶甚至是泥巴。安德烈尤其惨,甚至因为不小心踩到青苔,摔了一个大马趴。一张深邃多情的脸糊满了混着松针绿叶的黑泥,狼狈的不行。
油画三人组里一人扒菌子,两人划水。
谈辛小时候跟谈老爷子上山采蘑菇,结果那蘑菇有毒,吃了进医院住了几天。但奈何小时候父母忙,非要暑寒假将他送谈老爷子这儿来,而七八月暑假长菌子的时节,不怎么认识蘑菇谈老爷子又特别喜欢去山上采蘑菇做了吃。为了不被蘑菇毒死,谈辛专门去找了《可食用蘑菇大全》研究。如果说一行五个人里,除了吃蘑菇吃多了吃出经验的谈老爷子,最了解蘑菇的就是谈辛。
安德烈纯粹就是没在餐桌、图片外见过蘑菇,他本人不认识什么可食用的蘑菇,就按照自己的审美,选长得形状完美菌株漂亮颜色艳丽的蘑菇——全部都有毒。
钟之戚就纯粹是没吃过蘑菇,钟母对蘑菇过敏,爱妻如命的钟父就禁止钟家餐桌上出现含蘑菇的菜品。以至于钟之戚长了二十年,没吃过一次蘑菇。见倒是见过,但是只见过图片没见过文字。
宋君缙虽然也没采过见过新鲜的蘑菇,但架不住人家好学啊!采到一种蘑菇就请教谈老爷子或谈辛能不能吃,渐渐的就认识了蘑菇,采的也就多了起来。
所以钟之戚与安德烈被赶到一边,找他们喜欢但是不能吃的蘑菇。谈老爷子喜欢鸡枞,知道山上那个地方长的多,就自己去了。谈辛带着宋君缙去找能吃的蘑菇。
“钟,你知不知道你的身后一直有一个看着你的人?”安德烈不知道从哪块地里刨出了一朵通体泛着浅绿色泽的小蘑菇,非常的漂亮,很温柔的颜色。
他伸手,小心翼翼的将这朵漂亮的小蘑菇放到因树枝而弯下腰的钟之戚面前。
钟之戚不明所以的捏起这朵小蘑菇放进腰间别着的竹篓里,问安德烈:“什么?”
那双碧绿色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像是一汪波澜不惊深泉。却在他问出问题之后,涟漪的泛开了温柔,“你不知道吗?”
钟之戚有点懵,安德烈说的话没头没尾,他怎么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我应该知道?”
安德烈说:“你当然应该知道。”
他避开了钟之戚的目光,目光移到覆盖着青苔、野草与松针的黑色的土壤,他伸手,在矮小却茂密的灌木丛里捡起了一只尖头圆盖,奶白色的小蘑菇。
“给你看一个小蘑菇的魔术。”安德烈弯了眼睛,这一山的夏意在他这一双碧绿的眼睛里辉映。
安德烈从口袋里拿出一只美工小刀,往躺在掌中心的小蘑菇的伞菇边缘一划,奶白色瞬间就变成了可怖的渐变浅灰深紫色,连因割裂而淌出的汁水也是散发着强烈的恶臭的黑色。外表无害甚至是可爱的小蘑菇,其实也是有着用来保护自己的毒素。
安德烈说:“大自然赋予人类源头的美感,情感赋予人类看待事物时的或艳稠或寡淡的通感。钟,你的作品一开始的色彩很炸裂、艳稠,因为那个时候的你的情感很猛烈的停留在你的心里。但是现在,那股猛烈的情感消失了,所以你的画的色彩逐渐寡淡。再这样下去,你很难进决赛。”
安德烈希望钟之戚能和谈辛一起夺得名次,然后作品能进油画展。
艺术品最具价值的并不是艺术品本身,最具价值是它其中蕴含的感情及深意,也就是它最不真实的那部分。部分人能从其中产生某种情感或共鸣,并为其倾倒沉沦,引起情感的波动,这才是艺术品诞生的意义。
他们感受艺术、创造艺术甚至是摧毁艺术,为的就是将自己作为艺术展示给世人观看。让世人为之轻蔑,为之鄙弃、为之震撼、为之沉沦,把自己高傲与不屑打在世人脸上,却能让他们为之喝彩鼓掌。
艺术家都是疯子,是一群在自己的作品中无限癫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