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夜渐沉,露水已寒。窗外院落的虫鸣声,早不知在哪一日就消失。一件白狐皮鹤氅披在吕菁肩上。
她侧头一笑,“杏儿,这天还没那么冷。”
“夜间露重、寒气大,怕是再隔几日,便要结霜了。小姐,可大意不得。”替她系好带子,杏儿回到另一边的椅子上,准备继续核查各种账目。
“徐飞还没传来消息?”
“是的。比约定迟了两日。”这不算什么大事,之前也有发生过。
二人各自忙碌,屋里又安静下来。
吕菁的屋内,多摆放了两套桌椅。除了杏儿,便是肖一。只见她看了一会儿书,又抬头看屋内的另外两人,如此重复几次。
“肖一,你也是够了!就不能静下心来,多看会儿书吗?”感受到她的目光,吕菁无奈的抬头。
“我已经看了一个时辰了!”肖一感到委屈。觉得训练几个时辰都没问题,可安静坐着看书,实在是要命。
“你才十几岁,就是该多看书。不是追求学问,而是为了增长见识。”吕菁叹了口气。放到二十一世纪,肖一还是个中学生。不过,看样子,妥妥的学渣一枚。
前些日子被蔡琰在学问上逼得窘迫,才发现最近两年确实读书少了。没想到,发现有一个比自己还荒废学业的。肖一性子挺沉稳,还跟了才女那么久,怎么还这么怕读书啊!
“我跟着琰小姐去了很多地方,不管是山贼土匪,流民百姓,还是名士大人物,都见识不少,不用通过看书来涨见识。”肖一连忙为自己不读书的行为辩解。
“你们遇到过山贼?”吕菁蹙眉。两个人都没跟她说过。
“当场就和被派来护送蔡老爷的私兵给打了起来,最终也是有惊无险。都过去那么久了,琰小姐交代过不让说。”想到那日看到的情形,肖一心中担忧,轻声道:“琰小姐,有十五日没来了吧?”
吕菁一笑,“你还数着日子呢!想她便去府上寻她就是。”说完,低下头,继续看书。肖一见她神色如常,不再多问,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到书上。
明明已经习惯了这样竖立的字体,为什么一点儿都看不进去?低头的吕菁,看着桌上的书,露出一抹苦笑。蔡琰不仅是十多日没来府上,最近几次去蔡邕那里,都不曾见到她。
大约是外出,和那个叫郭蘅的男子,在谈天说地、讲经论道吧……
蔡琰在忙些什么?
恐怕连她自己都不清楚。
自那日,女儿不告而别、提前离席,回到家中的蔡邕就发觉了异常。先是心神不宁,整个人恍恍惚惚,几天后又总是伏案看书。他留意了一下,尽是《烈女传》一类,包括之前持着批评态度的《女戒》。甚至吕菁入府,她都避而不见。
“夫妇之道,参配阴阳,通达神明,信天地之弘义,人伦之大节也。是以《礼》贵男女之际,《诗》着《关雎》之义。由斯言之,不可不重也。夫不贤,则无以御妇;妇不贤,则无以事夫。夫不御妇,则威仪废缺;妇不事夫,则义理堕阙……”
嘴里念着曹大家的字字箴言,脑中却浮现起吕菁与春娘拥吻的一幕。她是个未出阁的姑娘,男女之事尚不清楚,何况两个女子之间。龙阳之好倒是从《战国策》中读到过,也知道有些贵人喜好娈童,但她并未多去了解,只觉得有悖人伦……
蔡琰摇摇头,抛开脑中的想法,继续念着:“阴阳殊性,男女异行。阳以刚为德,阴以柔为用,男以强为贵,女以弱为美……故曰:敬顺之道,妇人之大礼也。”
“我不喜欢男人!”脑中又冒出吕菁那日的话语……蔡琰痛苦的抱住头,怎么会这样啊?当时只以为她还没有喜欢的人。
那唤作春娘的女子,确实是她见过最美丽的人。可自己对她的容貌,只有欣赏啊!怎么会有其他念头?
她倏地抬起头,那女子美艳绝伦,菁儿又喜欢扮男装,一时不查,错把欣赏当喜欢,才会误入歧途。
像是终于理清思路,她目光坚定,一定是这样!
作为姐姐,定要好好开导她,才是正理。等她今日到了府上,便去寻她来谈谈。
……
当吕菁被下人带到蔡琰小院时,居然产生了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虽然没有听到什么,但既然感到她不愿见自己,吕菁本就想远离,虽然不大坚定,但也就顺势没有去找她。若是长期以往,怕是断了关系,也不无可能。
依然是树下的石凳,蔡琰含笑招呼,“坐啊!”
大约自己永远无法抵抗她恬静的笑容。吕菁顺从的坐下,“姐姐,好些日子没见了。”
“是啊!不过,怎么及笄了,还穿着男装啊?”
语气同过去一样,类似关于着装的劝告也不是第一次了,吕菁并没有多想,“习惯了,方便。”
“我最近读《女戒》,颇有些心得。”
班昭的《女戒》?这以前是讨论过的。吕菁皱眉,女子的三从四德、男尊女卑,里面说的头头是道,她实在厌恶的紧。怎么今日旧话重提?
“你呀,总是这样!虽然很厉害,但毕竟女孩子。过于刚强,并非长久之事……”
是谁跟她说了什么闲话不成?吕菁已经听不大进去,只是暗自猜测,莫非是老爷子不满意自己?还是最近与她相处的郭蘅?又或是受了自己父亲的委托?
“菁儿!”蔡琰见她走神,不满道。
“哦!”吕菁应了一声,叹了口气,“姐姐莫同我说这些,你知道我听不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