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洛阳,春色烂漫,千花百卉争明,一幅生机勃勃的气象。
蔡邕佝偻着身子,落寞地走出皇宫。早就守候宫门外的管事,连忙将他迎上马车。
陛下,恐怕,真的时日无多了。
想着前尘往事,忍不住落下泪水。
当年被诬陷流放,若说没有一丝怨言,那是假的。但在蔡邕心中,陛下始终是天子,本身原不是昏君,也多次问政自省,奈何身边奸邪小人太多。这次返京,初时的劝谏,让他险些再遭受雷霆之怒。
女儿的开解,左慈的断言,在加上皇帝被病痛折磨、日渐消瘦的身体,他终是不忍再起争执,只剩难言的忧伤。
只是,如此下来,皇帝对蔡邕反而更加亲近,几次表露授官之意,都被蔡邕婉言谢绝,只接受赐下的宅子,住在洛阳,不时奉诏进宫。
蔡府内,曹昂正在厅中等候蔡邕归来,与蔡琰闲谈。
“陛下废长立幼之心,实在有违祖制。”
蔡琰正抱着小婴儿张韩逗弄,心不在焉。她本就不喜欢谈论政事,而且菁儿特意嘱咐过她,蔡家一定不要卷入皇位之争。何况谈论的对象是曹昂,她觉得十分尴尬。
看出蔡琰的敷衍,曹昂也不在意,他的目的还是在蔡邕身上,转而笑道:“对了,前日收到丁廉来信,说董卓被陛下敕封并州牧,哼……”
说到董卓,曹昂冷哼一声。皇帝本来是想收董卓的兵权,才封他做并州牧,不曾想,这人拥兵自重,官位受了,却拒不交兵,正停留在河东郡观望洛阳形势。偏偏大将军还对他颇为信任。
“丁大人现转任武猛都尉,奉大将军何进之命,欲进军河内郡。现在怕是已经到了,相信过不了多久,他们便会率军抵达洛阳。”
蔡琰眼睛一亮:“菁儿她……”
“自然是一起的。说起来,菁儿着实厉害。听丁廉说她犯下大错,惹得吕布重罚,还大病一场。可事后竟然使了不知什么手段,竟让丁大人同意她以男装之身,出入军营,跟随吕布。真是……”
曹昂不由笑着摇头,不知心里是该感慨吕菁的胡闹,还是赞叹她竟然闹成了。
蔡琰听他一声“菁儿”,心里不是滋味,听到后面生病,连忙问道:“怎么会受罚生病?”
“具体什么情况,丁廉没说,只是一笔带过,所幸现在已经无事。”曹昂不自觉嘴角上翘。
这个菁儿,从来不说实话。蔡琰心中恼怒,不管何时的来信,从来报喜不报忧。心里又不免担心,这病刚好,怎么又去军营?可不要再受伤了。
想到菁儿对自己说过的话,明白曹昂心意的蔡琰,再看着他儒雅的笑容,心中愈发烦乱。
分别后,父亲连日的尊尊教诲,让她更加清醒到,与吕菁的感情,在这个世俗会给双方带来怎样的伤害。冷静下来的蔡琰,开始反思,甚至怀疑是自己性子太过孤僻,沉迷书简,而少于与其他女子相处,才会让好好的一段姐妹情演变至此。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每每忆起过往的点点滴滴,对吕菁的思念,反而犹如发酵,愈发不可收拾。过去偶尔幻想将来的夫妻生活,当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从来没有喜欢过任何人的她,情感有如一张白纸,却被吕菁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她,想要逃离。
每一个夜晚,她都在对父亲的愧疚,对未来的迷茫,以及对吕菁的思念中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先生。”
出神的蔡琰回头一看,“父亲。”
蔡邕点头,坐于上方,“琰儿,你先下去。”
待蔡琰抱着孩子离去,谈了一下最近的学问,蔡邕问起曹操的情况,曹昂答道:“父亲与袁绍多在大将军府。”
蔡邕沉默一阵,才道:“陛下曾对我言道,皇子刘辨,行为轻佻。而刘协由自小由太后抚养,举止端庄。”
皇长子刘辨,何皇后所生,背后有大将军何进。次子刘协,深的皇帝喜爱,背后的力量是董太后。汉灵帝死前,属(zhǔ)意刘协,但始终没有明确立他做太子。在灵帝死后,大将军何进拥立皇长子刘辨成功登基。但后来,刘辨被董卓毒死,年幼的刘协上位,成为东汉最后一位皇帝——汉献帝,最终将皇位禅让给曹丕。
“先生所说,大将军权倾朝野,如何不知。晚辈前来,并非大将军授意,只是父亲与我一样,担心先生,故而冒昧提起。”
感受到曹昂的善意,蔡邕心中宽慰,看向皇宫的方向,“立嗣当以嫡长为先,我会尽力劝说陛下。”
他不是为了讨好何进。不敢想象,若是陛下贸然废长立幼,朝廷会发生怎样的动荡。手握兵权的何进,如何甘心。
曹昂松了口气,这是最好,哪怕皇帝不听,但大将军总不会事后找蔡邕麻烦。
“对了,你的婚事如何?”
“我向父亲提起过,他斥责我胡闹,让我听候他安排。”曹昂说的平静,只是话语中的不甘,不难察觉。
蔡邕点头,在晋阳就察觉曹昂对吕菁的心思,他不好说破,但当时觉得吕菁与曹昂,算是良配。他虽恼怒吕菁,但终是自己收的弟子,心性不坏,早些嫁人,应该能将她引入正途。可惜……
曹操虽然出身不好,那得相对而言。相对袁绍家族的四世三公,确有不足。但相对吕布,那可强的不是一点儿半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曹操有顾忌,自然不能勉强。
说到婚事,蔡邕心念浮动,自家女儿才是迫在眉睫。
哎……
不过,很快,蔡邕为女儿寻觅人家的事情,就被搁置下来。心中还想着再次劝谏的他,终是没能再见皇帝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