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来到这个幻境，发生很多事，都还没来得及好好思考。在上一个幻境，作为国师还要经常进宫、去护国寺祈福，这个幻境却没有离开的借口，日日夜夜都与阿阮待在一处。幻境是假，自己与阿阮确是真，经历的事情也是真，心中涌动的情感是真还是幻呢？
自己身处幻境，睁眼便是生理冲动，对阿阮的一切企图都是从妖王的发情引出的，那些亲吻，拥抱，那些难以启齿的冲动妄想，细细想来，不过是满足内心欲望的龌龊念头，如果抛却妖王发情这个原因，所有的一切都是错误，都是对阿阮的不尊重甚至侮辱，他甚至，都不知道对阿阮抱着什么样的感情，若只是君子之交，他为何心中不甘，若说是爱慕之意，他仍心有戚戚。
清酒不醉人，上贤满身愁绪，不知所起不知何终。药碗还放在原处，已经变得冰凉，如同阿阮的身体，或者是百里停云的身体。那么当初失去理智时渴求的冰凉到底是百里停云还是蛇妖阿阮。
如果百里停云仍是百里停云，他还会做出这样的事吗，丧失理智，只跟随欲望而动。
如果是阿阮自己的温暖身体，他会不会弃若敝履，转而奔向另一个怀抱。
所以，只要喝了这碗药，起了作用，一切症状得以解决，他就不会对阿阮再有什么心思，所有事情回到正轨，他仍是遵守戒律的敬德观道士，阿阮仍旧是无拘无束的小蛇妖，他和阿阮之间不会有任何关系，只要等这个幻境结束，放走这条蛇…
上贤端起药碗，深思熟虑后就要张口喝下，
“王，”有人在叫他。
上贤放下药碗，看向来人，是那个九尾狐大夫。
他站起身，恭敬给老者回礼：“老先生。”
九尾狐笑眯眯问道：“王是要喝药？”
上贤点点头，没有多说。
“王，您刚喝了酒，不能立即喝药，可能会与药性冲突。”
上贤这才注意到，自己已经喝了半壶酒，“老先生，我明日再喝。”本以为九尾狐就是来提醒他药不可与酒混喝，结果九尾狐却是随意坐到另一张石凳上，问道：“王是有什么烦心事？”
上贤犹豫良久，还是说出口：“我不知道…是不是真正喜欢一个人…”那些在黑夜里蠢蠢欲动的感情，总是带着几分虚假，他不敢让阿阮知道的真相，或许也不是事实，所有的矫情怅然，最终指向一个问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喜欢那个人。”甚至是一个男人，准确来说是一条有儿子的雄蛇。喜爱男子，这为世俗所不容，为他从小接受的道规不容…
九尾狐笑笑，“年轻人总有这样的烦恼…”
“老先生…”九尾狐大概已有三千岁，是族中最年长的妖，一千岁的妖王比之来说，真的是年轻人。
九尾狐抚了抚胡须，白色须发随着呼吸颤动，“我也曾年轻过，冲动，好胜，不计后果……年轻人，总要有些朝气样子。”
“…是…”
“王是喜欢停云仙尊？”
上贤吱唔不言，又是一口苦酒下肚。
“停云仙尊确实不错，看着清冷不近人情，实则外冷内热，王也因为他改变了很多…”上贤按下皱起的眉头，若不是阿阮使计换了魂魄，怎会被人看出性子的改变。“近些天王一直在万变宗，都错过了我们妖族的望月节了，那些女妖啊无时无刻不盼望着您来，以表达心意呢…”
上贤硬着头皮，惭愧道：“发生了一些事…就没有回来…”
“望月节和停云仙尊在一起也不错啊…”九尾狐笑眯眯，露出不可言说的神色。
上贤尴尬辩解：“不是先生想的那样…”
“年轻人呐，这么扭捏，看看老头子，那情史啊说都说不完…”九尾狐越说越兴奋，一点都不像白发苍苍的老爷子。
上贤见九尾狐兴致盎然的样子，忙转移话题：“先生说说您的情史，让晚辈学习学习。”
九尾狐犹豫一会还是点头：“也罢，既然没人教王如何追停云仙尊，老头子也就当一当王的夫子。”
上贤：“…”
“还记得我年少，到人界去玩，当时妖法学得不精，银子就没变出来，幸得一个老大夫相救，那时就暂且当学徒还债，有个大家族的老太爷生病了，就去治病，病还没治好，府上的孙小姐与我好上了，那是缠缠绵绵如胶似漆，什么秘密都不瞒着，自然就说了我是妖狐的事，孙小姐听了很高兴，让我救老太爷。我心想这不很简单，就施了妖法救回老爷子，以为就能和孙小姐双宿双栖，谁知府上请道士要捉我，重伤之下求老大夫救命，可老大夫发现我是妖就把我赶出去，只能回去找孙小姐，孙小姐与我私奔，可跑到哪道士就捉到哪，我才知道一切伤害都是孙小姐搞出来的，只因为我不是人。”
“那先生如何做了？”
“当时很心痛愤怒，自己真心的爱慕成了工具被利用，我直接把孙小姐掐死，逃回落霞山恢复伤势，等再次出山，才知道孙小姐是真心喜欢我，不过是被家里人骗了，然而说再多无济于事，我成了亲手杀死她的凶手，于是我找到孙小姐的转世，她是丞相女儿，与皇子定下婚约，我学武功成了她的贴身护卫，想着上一世我欠了她一条命，今生无论如何要让她幸福。可是长年的接触下，死去的心也随着孙小姐的笑容一起跳动，我又爱上孙小姐，在孙小姐与皇子成婚前一晚，她来找我，要我带她离家出走，当时我觉得多么可笑，我一个小小护卫，无权无势也没有泼天富贵，孙小姐为什么喜欢我呢，结果我还是带走了她。皇帝大怒，丞相入狱，为了家族父母，孙小姐又回去了。后来改朝换代，皇子成了皇帝，她却早早死去。”
“先生真的觉得转世的孙小姐还是孙小姐吗？”
“当时我也想过，不同的样貌，习惯，性格，那个女子还是我心里的人吗？可是答案是“是”，她还是孙小姐，心的感觉不会错。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杀身之仇成了渡劫的天雷。天雷劫多少大妖都抵抗不了，于是我失去记忆，成为权臣的养子。权臣恶行滔天，天下人都想要他死，孙小姐再次转世，成了心狠手辣的杀手，目标就是我的养父。失去记忆的我尊敬仰慕着养父，誓要杀完所有想要伤害他的人。”
“这次的孙小姐与您算是对立。”
“何止对立，她对我简直恨意滔天，哈哈…”九尾狐擦擦笑出来的眼泪，喝了一口酒，“这次真的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可事情的发展却不是这样。我们的相爱似乎变成了诅咒，养父不容，她那边的人也厌极恨极了我，于是双双赴死，自然我没有死成，恢复了记忆与法力。”
“那接下来呢，您还是去找孙小姐的转世？”
“每一世的感情都是真的，厌恶、愤恨、爱慕、痛苦。我们经历了这么多，老天总要给我们一个好的结局。于是我又去找了她，我们理所当然地相爱，成婚，可因为妖族活千百年，人类寿命只有五六十年，长相厮守很难，她容颜老去，我也与她保持一致添上皱纹白发。她无病无灾，无疾而终，可我依旧心痛依旧不甘心，生离死别我大概是全都经历了一遍，却还是无法抑制的悲痛，还是想和孙小姐在一起生生世世。曾经想过一世幸福安稳结束，与孙小姐的缘分也到此为止，和谁在一起都好，总归好过我这个妖。埋葬了孙小姐，我努力修炼成仙，上九重天去往月老殿，求月老断了我与她的红线，这样她就不会因我伤心。”
“红线易断，缘分难断。”上贤也喝了口酒，不知阿阮的红线那一头系着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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