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就是樱花落下,耳边是沸腾的人声,阿阮看着自己的手,正在摇一个吱呀的床,裤腿向上拉至根部,赤/裸小腿伸出帘幕晃动,还有唢呐鼓乐伴奏,对面有一个人脸上浓浓的戏子妆,嗯嗯啊啊地叫,“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梦中之情,何必非真。”(牡丹亭戏词)他俩在帘幕后摇床,台下全是暧昧的笑。
阿阮停了手,把腿伸回来,拉好裤子,对面的人抬眼看他,也不摇了,乐声渐渐停下,粉戏落幕。
观众散去,乐师搬着东西下台,那个戏子错身走过,径自走回后台,阿阮琢磨一会,也跟上人走了。
回到后台,扮演丫鬟仆从的戏子在卸妆,露出他们本来的面目,阿阮站在一旁,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不知所措。
窗户外粉白的樱花飘落,洋洋洒洒落了一地,突然响起拍板子的声音,戏子们朝窗外看去,有个人拿着厚厚的木板打另一个人的腰背,前面还有一个人站着瞧。
“班主真舍得啊…”
“对啊,楚明秋可是咱们的台柱子。”
那人看向阿阮,压低声音道:“嘘,可别让云幕听见了,一会又哭了…”
阿阮转头茫然看着那人,那人被盯得尴尬,往人后藏,阿阮视线移向窗外,被打的那人脸转到这一边,眉头紧皱,眼中全是恨意,阿阮眯眼看着他的脸,又是一板子拍下,楚明秋额头青筋暴起,一声不吭,眼神像狼一样凶恶,极力忍耐疼痛。
阿阮推开人群,匆忙跑下楼,往楚明秋身上一趴,“班主,你别打了!”
他自己挨了重重一下,背上一痛,竟吐血晕了过去,没看到身下人复杂的眼神。
班主让人停手,“楚明秋,这次是云幕给你挡着了,别不识好歹!”
云幕是鸿运戏班的戏子,从小就在戏班长大,长相可怜,身体柔弱,唱旦角唱了十几年,一年前戏班来了另一个人,正是楚明秋,专门唱小生,与云幕搭戏,表演那些缠缠绵绵,情情爱爱的戏曲,就如方才谢幕的牡丹亭。
可听戏的人置身其中,唱戏的也动了真情,满心以为自己就是爱着柳梦梅的杜丽娘,楚明秋一定也对自己有情意,云幕陷进去,天天嘘寒问暖,可楚明秋的态度不咸不淡,最近竟都不理会云幕了。
云幕心眼多,坏点子也不少,明里暗里说有人偷了他的东西,欺负他,对他不恭,班主宠云幕,让人一查,全是楚明秋干的,就使劲折腾楚明秋,云幕再扮好人给楚明秋说话,云幕在别人心中是个娇弱可怜的人,也没人发现不对。
云幕之前都是嘴上说说,从不自己上手,今天以身为楚明秋挡板子,也是吓了班主一大跳,可他还没来得及叫来大夫,就有人为楚明秋和云幕强制赎身,两人被带走了。
楚明秋坐在凳子上看云幕,浓重的戏妆卸下,从面相看起来是个温柔安静的人,面容精致白皙若好女,长睫翘起,唇珠丰润,下巴尖尖,这么可爱可怜的一个人,一点都看不出来心思狠毒,亲手把他害死。
楚明秋本来不想理会云幕的,唱自己的戏就好,攒够了钱,就为自己赎个自由身,做个自在的人。
可他不知道与他无冤无仇的云幕为什么要杀了自己,就这么恨他想要他死吗,那又为何突然冲过来为自己挡板子?云幕到底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
他看向掩盖在被子下的云幕的脖子,纤细修长,他一只手就能把人掐死,神不知鬼不觉,手伸出去,放在他的下巴处,悬了一会却只给他掖了掖被子。
阿阮睁开眼,转头就看见床边的楚明秋眼中的深深厌恶与不解,这张脸还是第一次对他露出这样不满的表情,剑眉星目,如刀削斧刻一般的脸庞,清冷不易接近,与梅傲雪的脸如出一辙。
阿阮柔声说:“楚大哥,你身体好了?”
声音细细,婉转好听,还透着可怜的意味,不愧是被班主、被所有人宠着的当家花旦。
楚明秋平静地说:“嗯。”
阿阮看看四周,问道:“这是哪?怎么不在戏班?”
楚明秋也有这样的疑惑,按之前说,他现在应该还在戏班唱戏,怎么会被人赎身来到这?
“我和你被人买下来到这里。”
阿阮想点头,却不能动,微笑“唔”了声。
两人均不说话,阿阮的笑容隐去,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放到嘴边,开始啃大拇指指甲。
楚明秋看着他的动作,也知道是什么意思,每当云幕有什么心思想法,就会啃指甲,他闭上眼之前,看的最后一个场景,就是云幕啃指甲。他们是唱戏的,尤其是云幕这样的旦角,手上必要涂上蔻丹,可云幕哪样都做的完美到位,就是卡在皮/肉的指甲让人不满。
阿阮啃着指甲,想着上贤,这一次竟然没有回静室待上几天,直接就来到这儿,也不知上贤变成了谁,这次任务对象又是谁…他偷瞄楚明秋,幻境不同,出现容貌相似的人也是正常的吧…
楚明秋恰好也在看他,唇角抿紧,一脸严肃,阿阮下意识讨好笑了笑,问:“楚大哥,你知道是谁买下我们吗?”
楚明秋摇头:“不知道。”云幕被打了一板子都体弱吐血,他身体比云幕好,也是腰臀麻木,买下他们的人很急,收拾东西立刻就要走,他和云幕分开被带到轿子上,大致的方向应该是京城里权贵所在。
“哦…”阿阮也想不出来,鸿运戏班这几天在京城演戏,达官贵人多了去了,有权有势的一抓一大把,是谁能从班主手上抢人…
过了很长一会,阿阮昏昏欲睡,楚明秋开口:“你为什么以身护我?”
阿阮瞬间清醒,明亮的眼睛看过来,单纯又无害,着迷似的看着楚明秋的脸,“你是好人。”
好人…楚明秋自认不是个好人,他逃离一家戏班来到这,别人都在背后说他没心没肺,不懂人情世故,他确实如此,眼前这个心眼像蜂窝一样多的云幕不可能看不出来。
他语气怀疑,“你不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