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从安特意留心,回府之时未再绕路,果然如谢又晴所说,谢府距离宫城不远。只是不及细想,刚入府门便被个小厮拦住,说是侯爷有请。
小厮十岁上下,皮肤黝黑,神态中带着股憨直。个子拔尖衣袍已不大合体,似发觉了谢从安的目光所在,动作便局促扭捏起来,更显稚气。
“别慌,”谢从安朝他笑笑,“方才回来的公子呢?”
“已,已安置。”
他似怕说不清楚,踮起脚尖去指前头西侧的南苑。
“与两位表公子一处。”
谢从安略扫一眼,知道是安排在了两位表哥的居所处,便不再多问,随他前往。
小小的谢侯府中,一草一木皆非凡品。此间便可窥得名家仕族的百年底蕴。
闲鹤亭不过是个水中凉亭,取景于杭山太湖,奠基用的山石亦从杭山选了送入长安,其中耗费多少人力时务,也只不过图谢家家主一个喜欢。
园中各处安置匠心独到,白日赏花观水,入夜望月听潮,无需历经四季,或昼夜交替或行动之间,便可欣赏奇花异草点缀的不同美景。
闲鹤亭观景,是为长安一绝。据说当年皇家先祖也酷爱此处,常常私服来访,民间亦有先祖与谢家借园子的说法默默流传。
此时夜幕渐落,府内华灯初上。
谢从安数着水中灯笼的倒影缓步行来,远远瞧见石桌正上摆着个古朴雅致的棋盘。左侧一套茶具,通身不见任何花纹题字,乌亮的釉彩在灯火照耀下显出几分变幻莫测的光,十分有些名堂。右侧檐下,一个怪石盘松浑然天成,一个蓑翁垂钓细致精巧,装载的泥盆却简单粗陋,未见雕花。
再行几步,桌旁露出个煮水的红泥火炉,其上正翻腾起白色水雾。
谢从安紧凑几步上前去提,却被身后来人一掌拍开。
她笑嘻嘻在裹了万寿如意纹锦褥石凳上坐下,问了句:“爷爷最近泥巴玩的如何?”。
“尚可。”
老人移步而过,一身布袍,精神矍铄。灰白的头发以一柄木钗盘在头顶,颇为低调,谢从安却知道这东西的来历。
奇楠沉香雕作的发簪,当年不过在南国边境昙花一现就被叫至天价,没人知道最终是落在了谢家。
“爷爷今日又去翻整你的宝贝匣子了?”
老人冲洗着茶叶,避而未答,抬眼瞧她。
“难得出趟门,竟连婆家都给自己寻好了。”
谢从安听出其中感慨,怀揣记忆中对老人的熟悉,佯装无意的试探,“爷爷可是要骂我?”
老人闻言瞪了眼,“我骂你作甚。”说着示意她喝茶,随手拈起一杯。
“爷爷老了,隐居在此,不问世事,偷得浮生罢了……”
谢从安心头泛酸,装腔拿调一声“好茶”将话截断。
谢毅瞧着低头品茶的少女,不禁思及前几日院中传来的话。
病愈后的小丫头仿佛忽然转性,乖顺的如从自小所受的教诲中来:自制,隐忍,亦让他想起今早水边那三两朵彼岸。
府上旧日有人偏爱此花,却因不祥不敢多种,只留了几株点缀在园角。小孙女在见过之后流连了几次。谢广问她可是喜欢,她莫名说了句,“不过是些故事。”
谢广思虑了几日,仍琢磨不出其中意思,忧心忡忡的将这话报到此处。
谢毅叹气。
大概是他一生太过凄苦,妻儿都过早离去,上天垂怜,才让小丫头愈发体贴。只是乖巧如此的她,倒惹出他的心疼愧疚来。
“此次赐婚于你不失于美事一桩。郑家小子有才有貌,配你倒不委屈。”
谢从安心中大石落地,随口打趣,“爷爷好大的口气,人家可是名满大乾的瑾瑜公子,可惜配了你这草包孙女。”
老人拧眉吹胡,“胡说!我谢毅的孙女怎会是个草包。那些个闲人嗑牙便算,若那郑和宜也是个瞎眼迷心的……赐婚又如何,便是我豁出这张老脸,这婚退了也不值什么。”
惊讶于老人对自己的爱护,谢从安心底升起一股暖意。
再闲聊几句,得知皇帝并未有其他为难,老人也算放下心来。谢从安安排了晚膳,嘱咐老人早些休息。一夜无话。
往后几日,幽兰院照历早起。
谢从安松土养花,练功习字,看书饮茶。这闲散若水,光阴流逝,倒似恢复了前世失明时的悠闲。
这一日,她练完功更衣净手行至廊下,想要去瞧瞧昨日待开的兰花,脑中猛的闪过一个人来。
“谁!”
一声冷喝将院中的安逸打破。
谢从安收势抱臂,冷眼瞧着晴丫头从外头拎了个小鬼进来。
谢又晴虽然娇小可爱,能做她这位大小姐的贴身丫鬟自然有几分厉害。平日里说话行事皆俐落有法,全然不是面对自己时畏首畏尾的那副模样。
谢又晴一脚将人踹在谢从安面前,两手叉腰,赤眉瞪眼的喝道:“说,鬼头鬼脑的做什么!连幽兰院也敢窥视,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那小厮支吾半晌也没个整话,谢又晴急了,撸起袖子作势要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