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 太精彩了,果然看戏还是得看现场。”尉兰在后面嘀嘀咕咕地说,全然不顾身后已经逼近的骑兵。
顾青已经没工夫再同他理会, 暗骂这臭不要脸的避讳都不晓得避讳一下了,还把十年前的那件事当成了炫耀的资本。
他以让人看不清的速度腾空而起,将一名骑士踹下战马, 一把将尉兰拉到背后, 可就在他调转马头的时候,他发现了坐骑的不对劲。
战马走得并不快, 但步伐很稳,就和那些被熔进铁甲中的士兵一样。意识到目标就在自己背上, 全副武装的战马缓缓转过脑袋, 转到一个扭曲奇异的角度,对着背后的人张开大嘴。
一阵血腥味和腐烂的腥臭味扑面而来, 那张巨大的马嘴中已经看不到正常的颜色,乌黑的脓血沿着缰绳汩汩流下,落在地上犹如烈性毒药一样滋滋冒着烟。
顾青不得已, 又只能抱着尉兰从马背上滚落而下。尉兰先落到地上, 顾青的胳膊撑在他身下,飞快地卸下力道, 又顺势往旁边一滚,一上一下地调了个个儿。
混合着泥浆的雨水溅了顾青一身,尉兰开心得跟坐过山车似的,毫不顾忌顾青脸上的淤泥, “吧”地一下就亲了上去。
顾青一把将他推开, 从地上捡起一支铁枪, 对着尉兰身后的铁甲兵戳去。戳穿一个再戳第二个, 戳穿第二个又戳第三个,直到一支长|枪上挂上两三个铁甲兵,伸脚把“人肉串”远远一踢,算是暂时解除掉了这几名铁甲兵的行动能力。
铁甲兵和铁甲熔化到一块,已经不能算作是人,脑袋熔掉一半还能扑上来突袭,寻常斩杀兵士的方式不再适用于“它们”身上,顾青也是之前用一杆枪戳穿两个铁甲兵,才想到了这个办法。
这个办法不是长久之计,骑马突围却已经不再是一个选项,顾青闷沉沉地走在前面,暴雨扑打在身上,很有一种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气势。
“唉,你等等我!”尉兰跟在他身后,“你这是要去哪?”
“去找骆羽和艾达。”顾青冷冰冰地说,说话间又制造出了一串铁包肉。
冰冷的雨水、湍急的泥浆、沸腾的血肉、煮熟的内脏……顾青一步步地向前跋涉,遇到铁甲兵便不要命地上去厮杀一场,遇不到就数着小腿边上飘过的东西,仿佛任何一块恶心的人体组织都比身后的尉兰要有趣。
“你生气啦?你早就知道我对你的意思,为什么要生气?”虽然前面的铁甲兵基本已被顾青扫清,尉兰跟得还是颇为吃力。那双带着磁力装置的太空靴早已成为沉重的负担,泥石流的冲击下,他走两步就得踉跄一下。
在他没看到的地方,一名铁甲兵握住胸前的长|枪,用力往外一拔,挣脱出枪上两个拖后腿的兄弟,匍匐在泥浆中缓缓向尉兰逼近。
支棱带刺的铁拳套轻轻一握,便将尉兰的整条小腿圈在了其中。
玄铁冰凉的触感从小腿皮肤上的神经末梢瞬间传遍全身,尉兰整个人当即顿在了原地。
顾青已经在他十米开外的地方,凭他的本事只要还想保住尉兰,几秒内赶回来不是问题。
可尉兰没有出声。
玄铁拳套上的凸刺撑开他的裤腿、刺破他的肌肤、扎进他的皮肉,他依然没有做声。连挣扎都没有,他就这样闷声不动地,被铁甲兵拉近了充满了腥臭气息的泥石流。
十秒钟后,顾青回过头来。浓雾因为暴雨的原因消散了一些,他清清楚楚地看到尉兰砸出的那一大片涟漪。
“……”他简直要被尉兰气死了,一边往回赶一边冲尉兰大吼,“你作不作?”心想老子从军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这种上赶着给人拖后腿的。
一枪把那名铁甲兵钉进地里,顾青单膝跪地,一点一点地掰开紧紧握住尉兰小腿的拳套。拳套关节处锋利的边缘将他的手扎得鲜血淋漓,冷汗和着雨水顺着顾青挡在眼前的黑发淌下,在尖尖的下巴上汇成小小的一汩。
尉兰仰面倒在泥水中,在雨水的冲击下勉强露出惨白的脸庞,这张脸却十分病态地带着满足的笑容。
顾青终于把拳套和小腿分离出来,两手伸进尉兰胳膊下,抱孩子似地把人托了起来。这不是个聪明的抱法,尉兰并不比他矮,两条腿拖在前面,跟俩钟摆似地讨人嫌,动不动就要撞在他腿上。
尉兰脑袋搭在他肩膀上,热烘烘的鼻息往他耳朵根子上直喷,笑得像个不要命的反社会分子:“青……你对我真好……”
顾青并不想对尉兰好,只是比起和这人斗气,他更想早点走出这个该死的遗迹。哪怕是生活在蝴蝶杀人狂管辖之下的太空空间站,也好过这片已经成为尸山血海的村庄。
飞快地穿过前方还不算密集的“铁甲墙”,穿过迷雾笼罩的深山老林,才终于摆脱了身后的追兵,暂时地安全了下来。
尉兰在途中昏迷了过去,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座不大的山洞里,正在发烧。顾青靠着洞壁坐在一旁闭目养神,听见身旁的动静,微微蹙了蹙眉头。
洞里既没有生火,也没有摆放着猎物,是个临时的栖息之所。尉兰血肉模糊的小腿,更是连包扎都没有包扎一下。
尉兰下意识想要坐起身来,疼得当即倒吸一口凉气:“……青,你扶我一把。”
顾青半睁着眼睛看了一眼,立刻又把眼睛闭上,看样子是并不打算理他。
尉兰吱吱呀呀地拿胳膊肘把自己硬撑起来,像个半身不遂的残疾人一样把自己挪到洞壁边上靠着坐下:“我没想拖你后腿。”
顾青还是没理他。
说完这句话,尉兰也不继续自讨无趣,也和顾青一样闭目养神起来。没有养到一分钟,他忽然又感到一阵口渴,又窸窸窣窣地去找水壶。找了半天,地上除了石头、青苔和泥巴,半点水壶的影子也没有。
“你就是这个世界的创造者吧?”顾青忽然打断他的摸索。
“啥?”尉兰抬起头来,一脸惊讶,“你把我想得太厉害了吧?”
顾青神态疲惫,下巴下冒出了胡茬,用一种谈论无关紧要之事的语气说:“你是那种为了演一出苦肉计,连命都不要的人?”
尉兰苦笑道:“我不是这种人吗?你也不想想,要真是这样,以后被你发现我一点代价都没付出,就演了这出苦肉计,你回忆起来不跟吃了苍蝇似的,我图什么呀?”
“就图看我的笑话?”顾青声音很轻,带着很深的嘲讽,“不过你倒是看到了,我宁可被你恶心也不敢让你死,是吧?哪怕这个‘死’根本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死去,只是个不痛不痒的‘下线’,对吗?”
尉兰叹了口气,带着忧郁的目光眺望向洞口的光亮:“顾将军,别创伤后应激障碍了。我知道你亲眼看到过我随心所欲地改变虚拟平台的场景,我也从来没否认过我有这个能力,但你真像101号一样,认为遗迹里的世界就是个幻觉?那遗迹之外呢?卡拉神殿呢?难道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觉?”
发烧的人往往对皮肤的触感异常敏感。尉兰看着自己脏兮兮的手掌,干涸的泥土清晰地勾勒出上面的纹路,用另一只手摸上去,还能感受到泥沙带来的粗糙感。
“没有虚拟现实技术能够做到这种程度,顾青。”尉兰闭上眼睛,体会着小腿传来的疼痛,“你知道我陷害你谋杀宗冷宗长官未遂,为什么要选择一个爆炸的场面?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你忽略掉那些再明显不过的漏洞啊!换做任何一个其他场面,只怕你一秒就能反应出来它是假的。针对人类原本的感受器进行电刺激,模拟玩家在虚拟场景下的感受,这个技术是有天花板的!是不可能疼成这样的!”
他一巴掌拍在自己小腿上,疼得整个人顿时一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