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秀峰申领到腰牌,没急着回“厚谊堂”,而是直奔都察院的值房。
见只有一个御史在当值,又去户部值房打听,听当值的户部员外郎说肃顺已经跟兵部尚书陈孚恩一起走了,这才离开圆明园。
刚坐上马车,小山东就欣喜地说:“四爷,小的跑得快,要不小的先回去通报一声,也好让文大人和王先生他们有个准备。”
“有啥好准备的?”韩秀峰撩起帘子,看着车位的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景色问。
“准备为您接风洗尘啊!”
“又不是外人,何必搞那么铺张,再说现在还不能急着回去。”
“四爷,您打算去哪儿?”冯小鞭下意识回头问。
韩秀峰权衡了一番,凝重地说:“肃顺大人家你一定认得,先送我去拜见肃顺大人。”
“认得,”冯小鞭笑了笑,想想又鬼使神差地来了句:“不过有两年没去了。”
这小子话中有话,韩秀峰意识到只要是在“厚谊堂”当差的,现在有一个算一个都变成了人精,正寻思他们是如何看待文祥对肃顺敬而言之的,小山东又说道:“四爷,有几件事早上没来得及跟您禀报。”
“啥事?”
“王先生本以为您会直接进城,想着您要是一回京就住达智桥胡同不太合适,就让余叔跟吉老爷他们说您可能要住几天会馆,吉老爷和敖老爷他们很高兴,让储掌柜把院子收拾得干干净净。”
“这么说不去住几天也不合适?”韩秀峰低声问。
“也不是不合适,只是不去的话,吉老爷他们一定会很失望。”小山东小心翼翼地说。
“那就去住两天。”韩秀峰笑了笑,追问道:“还有啥事?”
“省馆张馆长听说您回京了也差人去找过余叔,问您能不能抽出半天时间,去一趟省馆,他好给您接风洗尘。”小山东顿了顿,接着道:“再就是张之洞张少爷的堂兄张之万奉诏回京了,现在好像做上了日讲起居注官。听王老爷说张之洞给他写过信,他一回京就去达智桥胡同拜谢文大人对他堂弟的关照提携,还说等您回京之后也要拜见您。”
冯小鞭又忍不住回头道:“四爷,听说张少爷的那位堂兄是位状元!”
“是啊,的确是位状元公。”韩秀峰从小山东手中接过水壶,笑道:“张之洞的考运不好,会试落第,接到他爹病死在任上的噩耗只能开缺回籍丁忧。而他的堂兄张之万不但考运好,官运也同样亨通。”
“四爷,日讲起居注官究竟是个什么官,究竟几品?”张小鞭又好奇地问。
“日讲起居注官就是记录皇上记载皇帝言行的官员,都是翰林院和詹事府的官员以原衔充任的,在本部是几品就是几品。这有点像军机大臣和军机章京,可以说只是个兼差。如果没记错张之万应该还是翰林院侍读学士,应该是从五品。”
“才从五品,那他这个状元公的官运也算不上有多亨通。”
“才从五品,口气倒不小!”
韩秀峰笑骂了一句,耐心地解释道:“人家道光二十七年中式,殿试时被道光爷钦点为一甲第一名状元,授翰林院修撰。在翰林院呆了不到两年,就被简选为湖北乡试副考官。咸丰元年,迁侍读学士,出任河南乡试正考官。主持完河南乡试,便留河南任学政,这官运再不亨通咋才算亨通?”
“他做过学台?”冯小鞭惊问道。
“那你以为他是从哪儿调回京城的?”韩秀峰反问道。
“可学台回了京城怎么就只能做个从五品官?”
“学台跟制台、抚台不一样,小九卿可充任,从五品的翰林院侍读学士一样可充任,他本来就是从五品,奉调回京立马能补上缺已经很厉害了,何况做得还是日讲起居注官。”
冯小鞭想想又不服气地说:“他再厉害跟四爷您还是没法比的,跟文大人一样没法比!”
“文大人不只是满人,也是满人中难得的进士,他跟文大人自然是没法儿比的。但跟我这话得反过来说,我是啥出身,人家又是啥出身?别看我现而今官居四品,可想再升转难于上青天,而人家的仕途才刚刚开始,再熬个十年八年,只要不出大差错,外放督抚甚至入阁拜相,并非没有可能。”韩秀峰顿了顿,又意味深长地说:“所以说做人得有自知之明,不能一时得意就趾高气昂,忘了自个儿是谁!”
冯小鞭岂能听不出韩秀峰的言外之意,急忙耷拉着脑袋老老实实赶车,不敢再吱声。
……
赶到紧挨着郑亲王府的肃顺家,韩秀峰钻出马车,亲自拿名帖敲门求见。
门子接过门包和名帖,让在外头稍候。
等了约半柱香的功夫,门子竟跑出来说他家老爷不在家,交还名帖,让改日再来。韩秀峰楞了楞,只能收起名帖,回到车上让冯小鞭去下一站。
接到门子禀报,确认韩秀峰已经走了的肃顺,突然有些后悔,禁不住问:“少默兄,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差人把他请回来?”
因攀上肃顺高枝才得以被启用的陈孚恩,打心眼儿里觉得像韩秀峰这样捐纳出身的官员帮不上忙,觉得肃顺要是跟韩秀峰打得火热,正统读书人一定会有想法,放下茶杯道:“雨亭兄,不是孚恩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是他韩秀峰行事也太不讲究了。您是怎么待他的,可他又是怎么待您的,回京这么大事都没提前差人来禀报一声,还得让您去见他,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少默兄有所不知,韩四这人不是不懂礼数,而是太懂礼数了。”
“他真要是懂礼数,为何不差人来跟您禀报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