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腔一旦进入《浣纱记》这样的戏,要求就比一般的“清唱”全面得多了。除了在演唱上要更加小心翼翼地讲究出声、运气、行腔、收声、归韵的“吞吐之法”外,还要关注念白,这是一般的“清唱”所不需要的。
念白也要把持抑扬顿挫的音乐性,还要应顺剧本中角色的情境来设定语气。当然,更复杂的是做功,手、眼、身、步各自法度,即便最自如的演员也要“从心所欲不逾矩”,懂得在一系列程式中取得自由。
与此相关,服装和脸谱也得跟上,使观众立即能够辨识却又惊叹所有创新。种种角色分为五个行当,又叫“部色”“家门”。在五个行当之下,再分二十来个“细家门”。
总之,舞台与观众之间,订立了一种完整的契约,并由此证明演出的完整性和成熟度。
这样的昆曲演出,收纳了元杂剧没有完全征服的一大片南方山河。南方山河中,原来看不起南曲、南音之俗的大批文人、学士,也看到了一种让他们身心熨帖的雅致,便一一侧耳静听,并撩起袍衫疾步走进。
南方的文人、学士多出显达之家,他们对昆曲的投入,具有极大的社会传染性。在文化活动荒寂的岁月,这种社会传染性也就自然掀起了规模可观的趋附热潮。而更重要的是,昆腔的音乐确实好听。
请设想一下当时民众的集体感觉吧。那么悦耳的音乐唱腔,从来没有听到过,却似乎又出自脚下的大地,众人的心底,一点儿也不隔阂,连自己也想张口哼唱;一哼唱又那么新鲜,收纵、顿挫、徐疾都出神入化,几乎时时都粘在喉间心间,时时都想一吐为快;更何况,如此演唱盛事,竟有那么多高雅之士在主持,那么多演唱高手在示范,如不投入,就成了落伍、离群、悖时、逆世。
如果把事情推得更远一点,那么,几千年来一直不倡导纵情歌舞的汉族君子风习,一下子获得了释放。一释放,很多君子才发现自己原来也有不错的歌舞天赋。于是,引吭一曲,其实也是找回自我、充实自我、完成自我。
因此,理所当然,昆腔火了,昆曲火了,而且大火特火,几乎燎烧了半个中国的审美莽原,燎烧了很久很久。
多久?居然,二百多年。
这二百多年,突破了中国文人的审美矜持,改写了中国人的集体风貌。中国文化,在咿咿呀呀中,进行了一种历史自嘲。
明代江南民间演出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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