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1 / 2)

细算起来,人类每一次闯入微生物世界都非常偶然。开始总以为一种食品馊了,霉了,变质了,不知道扔掉多少次而终于有一次没有扔掉。

于是,由惊讶而兴奋,由贪嘴而摸索。

中国茶的历史很长,已有很多著作记述。但是,由微生物发酵而成的普洱茶究竟是什么时候被人们发现,什么时候进入历史的?我见到过一些整理文字,显然都太书生气了,把偶尔留下的边缘记述太当一回事,而对实际发生的宏大事实却轻忽了。

那么,就让我把普洱茶的历史稍稍勾勒一下吧。

中国古代,素来重视朝廷兴亡史,轻忽全民生态史,更何况云南地处边陲,几乎不会有重要文人来及时记录普洱茶的动静。唐代《蛮书》、宋代《续博物志》、明代《滇略》中都提到过普洱一带出茶,但从记述来看,采摘煮饮方式还相当原始,或语焉不详,并不能看成我们今天所说的普洱茶。这就像,并不是昆山一带的民间唱曲都可以叫昆曲,广东地区的所有餐食都可以叫粤菜。普洱茶的正式成立并进入历史视野,在清代。

幸好是清代。那年月,世道不靖,硕儒不多,普洱茶才有可能摆脱文字记述的陷阱,由“文本文化”上升到“生态文化”。历来对普洱茶说三道四的文人不多,这初看是坏事,实质是好事。普洱茶由此可以干净清爽地进入历史而不被那些冬烘诗文所纠缠。吃就是吃,喝就是喝。咬文嚼字,反失真相。

我在上文曾写到清代帝王为了消食而喝普洱茶的事情。由于他们爱喝,也就成了贡品。既然成了贡品,那就会引发当时上下官僚对皇家口味的揣摩和探寻,于是普洱茶也随之风行于官场士绅之间。朝廷的采办官员,更会在千里驿马、山川劳顿之后,与诚惶诚恐的地方官员一起,每年严选品质和茶号,精益求精,谁也不敢稍有怠慢或疏忽。普洱茶,由此实现了高等级的生命合成。

从康熙、雍正、乾隆到嘉庆、道光、咸丰,这些年代都茶事兴盛。而我特别看重的,则是光绪年间(公元一八七五年至一九〇九年)。主要标志,是诸多“号级茶”的出现。

“号级茶”,是指为了进贡或外销而形成的一批茶号和品牌。品牌意识的觉醒,使普洱茶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经典时代”,以后的一切活动也都有了基准坐标。

早在光绪之前,乾隆年间就有了同庆号,道光年间就有了车顺号,同治年间就有了福昌号,都是气象不凡的开山门庭,但我无缘尝到它们当时的产品。我们今天还能够“叫得应”的那些古典茶号,像宋云号、元昌号,以及大名赫赫的宋聘号,都创立于光绪元年。

茶马古道遗迹

一八八七年法国探险家路易·德拉波特笔下的云南运茶马帮。

普洱府一直是澜沧江沿岸茶叶的主要集散地。这是路易·德拉波特笔下的普洱府。

十八世纪,普洱府思茅的茶叶贸易十分繁荣。图为思茅牌楼群。

百年前的普洱府人物群像。按照当时当地的职业比例,他们当中一定有一半以上是普洱茶的制作者。

由此带动一大批茶庄、茶号纷纷出现。说像雨后春笋,并不为过。

我很想和业内朋友一起随手开列一批茶号出来,让读者诸君吓一跳。数量之多,足以证明一个事实:即便在交通艰难、信息滞塞的时代,一旦契合某种生态需求,也会喷涌成一种不可思议的商市气势。但是,我拿出来的一张白纸很快就写满了,想从里边选出几个重要的茶号来,也不容易。刚勾出几个,一批自认为比它们更重要的名字就在云南山区的老屋间嗷嗷大叫。我隐约听到了,便仓皇收笔。

只想带着点儿私心特别一提:元昌号在光绪元年创立后,又在光绪中期到易武大街开设分号而建立了福元昌号,延绵到二十世纪还生气勃勃,成为普洱茶的“王者一族”。这个茶庄后来出过一个著名的庄主,恰是我的同姓本家余福生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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