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未来(1 / 1)

[英]塞缪尔·约翰逊

无法确定的死期迟早要来,

人的生命只能是渐渐衰败。

——韦尔斯提德

在未来的时间长河中寻求安慰似乎就是人的命运。很难用及时享乐来充实愿望和想象,因此,我们只好用回忆和希望去补充其不足。

每一个人都经常会觉察到:希望常令人失望,防患于未然又是何等困难。当年轻人占据了这个世界,减弱了我们对这个时代的信任,我们正努力或希冀在回顾人生时找到快乐,去信赖真正的事实和经验。这也许就是老年人为什么会絮絮叨叨的原因之一。

然而,这个灾难充斥的世界,每一快乐的源泉都被灾难污染,每一个人的宁静生活都受到干扰。光供给我们以足够的事实让我们能够去集中我们的思想时,却又混杂着如此纷纭的不幸,使我们不敢回忆,深怕不幸会闯入我们的心扉,我们躲避它们,宛如躲避穷追我们的敌人一样。

人过中年,谁能不喝一杯忧伤的苦酒就能坐下来找到青年时期的欢乐呢?他也许能让一些幸运的事件,欢乐的豪情,充满赏心的乐事的岁月,热情欢宴的夜晚重新浮现;或者,如果他曾经在某种场合有过一些活动,熟悉一些艰难世事与命运的兴衰变易,那么当他回首在困难中得到过的坚定支撑,回首遭遇过带有决定性的危险,回首巧妙地击败了对手时,他就能够享受到这些较为高尚的乐趣。当伊里亚斯和他的伙伴们登上一个不知名的荒凉国土时,伊里亚斯怀着希望安慰伙伴们说,他们共同的灾难等到遥远的未来将会被从容地重新加以描述。当回忆这些不幸事件时,因为它们既不会再度发生,也不会因我们的错误而扩散,更不会谴责我们是懦夫或罪犯,那么,我们就没有什么比这种回忆更令人满足的了。

但是,这种欢快几乎常因我们最喜欢回忆那些曾与我们共享快乐而已入土的人们的往事而减少。在人类历史的进程中,几年的时间就可以形成一种巨大的破坏——就会看见它攫走了同我们一起走进世界的那些人,我们和他们之间的一切快乐或厌倦的期望,都曾经引起过我们亲切的回忆。从事企业的人,能够列举他的冒险和出门远游,但也不得不在某些联系结束之后,对曾经为他的成功作出贡献的那些人的名字叹息;在人类最愉快的时代度过了一生的人,曾经在他的记忆中储存了各种妙语警句,而现在,他的活泼与愉快已经溘然飞逝,了无声息;用辛勤来补充他享受缺乏的商贾也嗟叹他的形单影孤,失去了他的老伙伴,因为他们曾经共同安排过如何消遣晚景;在默默无闻中经过深邃的钻研而提高了声誉的学者,也找不到因他的故友或宿敌而感到的得意,因为他们的任何赞扬或羞辱,都常会增加他的骄矜。

马休尔到达幸福境地的必需品中,有一份并非是勤劳所得的,而只是继承来的财产。每种幸福,如果适时找到,就有必要使之完善;因为无论什么幸福,在行将就木时得到,为时已晚,很难得到更多的欢乐。人类的幸福是常有其缺陷的。在不应该为我们自己所获得的幸福中,一旦意外地获得,我们也只能得到一点裨益不大的身外之物,因为这种幸福,占有它或缺乏它,都无法比较出一个明显的差异,因而我们不能从而得到对自己才能的信心,更不能使自尊心有所增强;当我们不能接受圣餐,因而也就不能享受幸福时,只凭勇气或科学、凭智慧或勤劳所能获得的东西,最后也会必然到来。

因此,在生命的每一时期,我们都不得不向未来借幸福。在青年时期,我们没有什么经历的事物会使我们快活,未来同样有其局限性。在有限的范围内,幻想不会翩然而至,我们的视线也难以向远处扩展。我们的朋友与同伴的死亡,时时都叫我们想到我们即将离开这个世界;我们知道,生命快到尽头,我们必须同以前被忘却了的许多人一样安睡墓中,而把我们的地位让给别人;我们像从前那些人一样,被大地表面的希望或恐惧鞭策了过后,消失在死神的阴影里。

我们在物质生活之外,又延伸出希望,每一个人几乎都对某些事物驰骋幻想,这些事物直到他改变了生活方式才会碰到。有些人把财产多和住宅大引为快事,为他们的家庭和荣誉预先准备好永存不朽的东西,或者竭力不使财富分散,因为积累财富已成为他们的惟一的职守;另外那些十分文雅、高尚的人,则把精力专注在未来的名望上面,专注在那些不抱成见的后代子孙的感激上面。

灵魂完全系在财富与住宅上的那类人无法明白他们本应对财富默然置之,因而也就无法适宜地或认真地谈论这些问题;可是,追逐声名的人就可能对此作出反应,所以就有可能去考虑他们所期待的事物。

在遥远的未来,能否被人记住也许是值得每一个明智之士考虑的问题,但这是得不到满意的答案的。诚然,能名垂青史的,只是少数人,大多数人对此其实也兴趣索然。世界上从来没有什么余地来堆放那么多的名望。生命的职责是,在每种环境中,无论是短暂的快乐或痛苦,都不会超过一定的比例;而留给我们余暇去作那种不会十分影响我们眼前幸福的期待。一个人有了虚名,而不准他人侵入他的地盘,他就只能是那种一定要被抛入遗忘之塔里的人。心灵的眼睛恰似肉体眼睛那样,能看到新的目标,对那些眼皮底下的东西反而视而不见。

因此,声名像一颗陨星,除了几个卓越的和不可战胜的名字之外,闪耀一下,就永远消逝了。如果思想或时间没有什么改变,那我们的声名也可能是隐匿无闻;一切具有我们这种思想或使我们的行为有所改变的人们,无时不匆匆走入湮没无闻的境地,正像一种最被人喜爱的新事物常为时尚所采纳一样。

所以,照亮晚年的任何舒适的光线并非来自尘世。只有未来才是它的远景;在疾病的痛苦中,在老耄的衰弱里,只有储以待用的这种幸福(如果注意到这种幸福)才会支持我们。这些幸福,我们有信心去期待它,因为它来自一种偶然的力量,而且,只有热烈希望和真诚追求它的那些人才能得到这种力量。由此看来每个心灵最终都应该栖息下来。希望是人类的主要福赐,并且,只有希望才是合理的。可以肯定,希望绝不会欺骗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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