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难, 但说无妨。”
“若离的父皇前些时日,驾鹤西游了。十二承了皇位。”
苏景年小心翼翼道。
倘若这般话语,乃是从他人口中说出,莫若离定是不信。甚至若是从墨殇处听来,她都要再去核查一番了。武帝身健体康, 怎会突然驾鹤西游?
可面前的人, 坦诚得不容她丝毫有所质疑。因为从苏景年眸子里流露出的谨慎和关切, 是断然不会说谎的。
当前,似乎有阵阵汹涌波涛,猛烈而无情地拍打着莫若离的理智与情感。
思绪犹如一团糟糟乱麻,胡乱绞缠,不可理喻。
她只觉得脑海中轰然作响,有些目眩头晕。
莫拉乎尔-天旻。
那与我血脉相通、骨肉相连的父皇啊, 那令我恨之入骨, 恨不得食肉寝皮的仇敌啊。
你可知,听雪一役后, 亲手将你了结,便是我莫若离毕生的夙愿。
你怎地不等我回中原, 便已擅自归亡了呢?
此血海深仇, 自今起, 再报无可报;此切骨之恨,自今起, 再解无可解;
你要我如何祭奠, 九泉之下, 我那可怜的母妃和完颜氏、白依尔氏的族人们。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美人将眼中稍不留神泛出的晶莹,生生咽了回去。
“竟是,如此了。”她讪讪地笑了起来。
见莫若离此等痛苦表情,却仍是强颜欢笑,只隐忍不发。苏景年煞是心疼。
搂着美人的双臂紧了紧,苏景年哄说:“若离若是心中难过,便哭出来。这里没有旁人,只有我与你。哭出声来,也是不要紧的。”
莫若离闻言,回抱她。
靠在苏景年有些单薄的肩上,莫若离才觉得自己有了依靠。
满腔的情愫无处宣泄,只得化作断了线的珠子,从眼眶中夺路而出。
良久,美人方收了泪。
在苏景年耳边闷闷道:“莫拉乎尔-天旻罪有应得,当有此报。”
“唉。”苏景年也是感慨万千。早前因着司马的际遇,她得见了那夜听雪宫发生之事。
那副人间炼狱的景象,实在是太过骇人了。至今回想起来,苏景年胸中的波澜仍久久不能平息。
“你父皇也算英明一世,他万万不该如此待你母妃。想来往日于你母妃也是荣宠恩泽至极,怎地舍得下如此狠毒手段。”
莫若离摇了摇头,说:“自他成为大金皇帝的那天起,众生于他面前,已如草芥。所谓的荣宠与恩泽,不过是自命不凡的施舍。普天之下,最令他在意的地方,是那只得方寸的龙榻。而最令他放在心上之人,由始至终,都只有他自己一人尔。”
苏景年又有感,道:“世人皆言权位好,蝇营不倦欲求之。我叹众生皆可盼,唯有真爱最短暂。”
“若离放心,阿难定然不会为了什么劳什子权位,舍若离于不顾的。”
“当真么。”美人幽幽道。
“当真!珍珠那么真!”
莫若离闻言,破涕为笑。
抬起头,美人在她脸颊上啄了口,“小无赖。”
见美人情绪已是稍稍平复了些,苏景年脸上的愁云惨淡也跟着消了去。
她又说:“阿难一直知道,若离有意让十二承袭帝位。不过若离此时身在远方,是如远操阿勒楚剋局势的?十二登基这件事情,想来少不了若离的奇谋妙计。若离可是要说给阿难听听了。”
经由苏景年一提,莫若离顿觉异样。
方才沉溺在武帝归西的情绪里久久不能自拔,以至于竟忽略了十二登基之事。
原来,十二登基之事,莫若离根本未做过多的安排。
细细琢磨,此事古怪之处,未免过多。
皇甫、赫舍里富察及阿什库等人,即便暗地里为莫若离奔走办事,但彼此根本不知晓对方的归属。为了迷惑武帝,莫若离甚至故意在朝内制造矛盾,引那几人不合。
所以武帝暴毙、皇位归属这等子大事,众人怎会不等她的消息,便自作主张,进而一拍即合地安排十二即位呢?
这不是太蹊跷了吗?
退一万步讲。
即便众人机缘巧合之下,知晓了彼此竟是统一战线,皆是归属于莫若离麾下。齐心协力,助十二登基。
那么原本皇位的第一继承人大皇子安巴,第二继承人二皇子塔河,竟也会心甘情愿地将皇位拱手让出吗?他二人皆是手握重兵,岂会做案上鱼肉?
那定然,又是不可能之事。
如此一来,倘若那二人心有异动,那么事先安插在大皇子身边的完颜宛柔,势必会在二人起兵之前,传书莫若离。这便是宛柔忍辱负重,下嫁大皇子的初衷。
否则动乱一起,大金势必元气大伤,动摇国之根本。
因此即使莫若离断绝各方联络,可此等牵动大金命运的重要消息,她深信各方必定会排除艰难万险,传书于她。
可而今,全然未见朝内众人传书,竟也未见宛柔的片言只语。
莫若离深知,大金必有大事发生了。
可她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多年来通盘的考量,细致缜密而环环相扣。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