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倒好,闹出大事来了,所有人却都将责任怪到他一个七品芝麻官身上。
他心里的苦又朝谁说去?
知道县官说的是实话,薛相想了想,又问,“你跟我说实话,现在余杭的赋税,比朝廷颁布下来的,到底多了几成?”
事已至此,县官也没了说谎的必要。
他先是擦了擦额上的汗水,随后才说道,“余杭的赋税,向来是比别处要重,您说加三成,那便是别处的五成,再一层层的加下来,就比别处多出去一倍还有余。”
他的话音刚落,便见到这位薛相爷身子晃了晃,像是要晕倒的样子。
县官急忙上前,将人扶着站稳,又问道,“相爷,您无事罢?若不然下官替您请个大夫来瞧一瞧?”
“混账!都这个时候了,还请什么大夫?”
薛相这个时候是又气又急,背后更是因为恐惧而起了以=一后背的汗。
深秋天气最是凉爽,他和县官两个站在风口处,两人却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额头上的汗一个比一个多。
光税就多出去一倍多,莫说是穷苦百姓活不下去,就是那些地主乡绅,怕也早是怨声载道了。
如今已经引起了民乱,且还有程度越来越大的趋势,若是真闹得大了,谁担得起这责任?
更叫薛相生气的,他如今才觉得,自己怕是早落入了一个硕大无比的陷阱之中。
薛相眼前黑了黑,差点就晕了过去,只得扶着一旁的门框,“银子呢?既然你收了那么重的税,那银子那里去了?”
只要还有银子在,再将这些聚在一起的百姓们好好安抚,这件事便有处理的办法。
县官听到这里,像是都要哭出来了。
“相爷啊,若是有银子,我又何必送信到京中去?这银子,我都是每年按着时间送到晏太师府上的,到了晏太师手里的银子,又怎么要的回来?”
“……”
薛相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再清醒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
薛相撑着身子靠在床边上,连日里他紧赶慢赶的来了杭州,身子早已经疲惫不堪,又猛地看到了这样的境况,一连串的打击之下,竟是病倒了。
“来人,来人……咳咳咳……”
外头候着的婢女急忙上前,将薛相扶着躺了回去,外头等着的县官也听到了动静,两步走了进来,瞧着薛相的样子,忙说道,“外头的事虽是要紧,但相爷的身子却是同样重要,那些暴民的事一时半会还完不了呢,相爷且在我这府里好生养病。”
薛相那里还躺的住,一手牢牢地抓住了县官的手,声音嘶哑道,“如今唯一的办法,便是先将民乱压下去。”
“压下去?”
县官听到这话,先是一愣,随后便是苦笑,“相爷,这办法我也想过了,只是您瞧着如今这样的情形,又岂是能压得住了?就算压得了一时,等反弹起来,怕是会比现在还要严重。”
“你说的我会不知道?”
薛相顿时着急起来,从喉咙口溢出一连串的咳嗽,“我如今是没有办法解决这件事了,只能使往京中送一封信,请人相助,只是我需要时间,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定要将现在这件事压下去。”
县官瞧着薛相不像是在开玩笑,略考虑了一会,这才一点头“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了,相爷,您说的什么就是什么,我都照您说的去做。”
薛相这才一点头,又不放心的叮嘱,“你要切记,在镇压的时候千万不能闹出人命来,否则这件事就不好收场了,另外,我记得余杭一带是有粮仓的,我给你写一封手令,你拿着它去粮仓要粮食,有了吃的,那些人想来就不会这样的要打要杀了。”
事情到了最紧要的时候,薛相倒是冷静了下来,一句一句有条不紊的说着。
县官原本还听着,只是到了后面,面上便有些惧怕,“相爷,私放官粮可是要命的啊!”
“天塌下来,那还有我顶着,你怕什么?”
薛相怒瞪了县官一眼,又说道,“再不做些准备,你我现在就得没命,若是能处理好余杭的乱子,圣人想来也会给我们一个解释的机会,当今陛下并不是嗜杀之人,若能听了我们的解释,那就还有一线活路。”
如今薛相已经不指望能保住自己的官位了,他想的,是如何能保住自己这条命。
县官这才稍稍安兴,命下拿来纸笔,薛相写了手令,又将自己的印鉴盖在了上头,随后交给县官,“这是手令,你收好,最好立刻带着人去拉粮食,同时将放粮食的消息散播出去。”
县官急忙应了,正要出门,却又被薛相叫住。
“你给我留两个人,我等下会写一封信,叫你的人快马加鞭帮我送到京城,是死是活,就只能看这一遭了。”
县官听道这话,面上不由得更加严肃,忙道,“我留下的人就在门外,相爷若是有需要,只管叫他们进来就是。”
薛相艰难的点了点头,又朝着县官摆手,叫他先退下了。
待县官走了,他艰难的从床上坐了起来,便又写了一封信。
写完之后,他觉得不放心,又从头到尾的读了一遍。
只是读着读着,便忍不住泪如雨下,哭着说道,“浮云啊,父亲后悔没有听你的话,父亲后悔啊——”
晏太师早些年就开始在余杭一带捞钱,眼看着事情兜不住了,这才找上了自己。
亏他原本只当晏太师是给了自己一个升官发财的好机会,却原来只是他找的替罪羊罢了!
只是再后悔,如今又有什么用呢?
薛相的衣服已经有好几日顾不上换洗了,他抬起胳膊,擦了擦满脸的泪痕,这才将信封好,交给一旁的婢女。
他道,“让人将这封信交给定北侯世子,要他尽快看这封信,知道了吗?”
他早隐约发现,沈词同晏太师走的近,再加上他已经将薛灵机这个女儿赶出了府,如今到只剩下一个定北侯府帮得上自己。
虽然自己惹出来的麻烦这样的严重,定北侯同裴苍梧也不一定愿意帮自己,但如今已经是实在没有办法,他已经顾不了那么许多了。
现在只希望他们能看在薛浮云的份上,帮自己一把了。
薛相看着拿着信出门的婢女,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这月二十九,红娘庙中。
景由一早便上了山,为了见梅花姑娘,不仅带上了珍珠冠,还穿上了之前一直嫌过于繁琐的锦衣。
为了表示郑重,他还将之前那人赠给他的簪子戴在了身上。
薛如眉是带着珍珠一同来的红娘庙,才一到庙前,便见到景由已经在姻缘树下等着了。
珍珠自然也是一眼就瞧见了人,转头笑着对薛如眉说道,“景二公子当真是在乎小姐您,瞧这样子,想来已经在这里等了许久了。”
薛如眉今日以纱巾遮面,珍珠瞧不清她的神情,却清楚的知道,薛如眉很是高兴。
薛如眉自然是高兴的。
瞧着景由为了来见自己而郑重着装,将以往就风神俊朗的容貌衬得更加如同玉人一般。
她早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嫁给面前这人,又见他这样的优秀,如何能不心动神驰?
薛如眉将自己一辈子的温柔全拿了出来用到此时,她轻移莲步,走到了景由面前,轻声说道,“二公子,我来了。”
景由闻言顿时转身,却是一愣,随后笑道,“我只当姑娘是一株傲立霜雪梅花,却原来是一朵清丽无双的芙蓉。”
芙蓉?这是在夸自己吗?
薛如眉书没有读过几本,但也听得懂沈词这话,心中顿时高兴。
这景二公子原来看见自己的时候,眼神从来没有往自己身上放过,那里会像今天这样的,满眼都是自己呢?
他们两个凑得很近,薛如眉抬头去看时,还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影子。
“景哥哥,我们虽说这么久没见,但怎么你忽然这样的热情?”
薛如眉抬手捂住自己的心脏处。
那里像住了一头小鹿一般,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
景由听着这话不由的觉得奇怪,问道,“我们不是前几日才在抱雪亭见过?”
“抱雪亭?”
薛如眉眼神一闪,心道莫不是景哥哥在抱雪亭里见了个小妖精,就对她念念不忘了?
意识到景由的体贴不是对这点自己的,薛如眉的眼神中有不满一闪而过。
虽是舍不得景由那样温柔的眼神,薛如眉还是含羞带怨的看了他一眼,“景哥哥,我是如眉啊。”
“你是薛如眉?”
景由顿时大惊失色,他总算是知道自己为什么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怎么是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一连串的问题问的薛灵机措手不及,瞧着沈词逐渐发怒的脸,薛如眉忙干笑着说道,“就是我约的景哥哥这月二十九在红娘庙相见啊,景哥哥这是怎么了。”
景由一瞬间冷了脸,十分冷漠的说道,“我要见的不是你,告辞了。”
若是从前,景由这样性子的人,同薛如眉说话多少还会给他留点面子,只是如今他满脑子都是薛如眉冒用了梅花姑娘的身份来同自己见面,因此对着薛如眉那里还会有好脸色?
薛如眉被他前后这样大的反差惹得一愣,反应过来之后,又瞧见景由要走,忙上前去拦人,“我们还未说几句话,怎么景哥哥这就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