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昭度渐渐冷静下来,还有许多事情需要他主持。大行皇帝李儇的庙号得让朝臣们拿出建议来;大行皇帝的葬礼,新帝的登基仪式,都需要礼部拿出章程来。
除此之外,宫内宫外,京内京外,得稳!
很多事情呢,又要很长一段时间没得睡了。熬熬吧,只要还能睁眼,他总要守着这片江山,这方百姓。
。。。 。。。
三月初七,大行皇帝小敛,长安城内王公贵族,朝臣命妇皆入宫哭拜,太极宫内十分忙碌,几乎人人都忙得脚不沾地,吃饭睡觉都是奢侈。
而在慈恩寺里,初阳温柔地抚向幽静的松树以及雄伟的庙宇时,昏睡了两天两夜的刘沁醒了。
入眼,屋徒四壁,白灰刷墙,唯窗下有一坐毯,一小几,几上堆叠着厚厚一沓纸,一个笔洗,一方墨,一支笔。
床边挂着一个硕大的“禅”字,楷书,欧体,几近真迹。
这里应该是寺庙中的禅房吧!昏睡中她模糊感知到被人给扔到草丛里了,也正是那一扔,让她彻底昏迷了过去。
所以,是被路过的高僧给救了?
了悟大师端着粥从外进来,见她醒了,十分高兴,关切道:“怎么样,可还好?”
刘沁想着这位应该就是她的救命恩人了,忙挣扎着下床来,行跪拜大礼,谢道:“多谢大师救命之恩!”
吓得了悟忙放下粥,将她搀扶上床,责备道:“你这孩子,这是做什么呢!”
刘沁有话想说,了悟将粥从小几上端来给她,劝慰说:“不急,等喝完粥,我们再谈。”
粥是温的,稠度正好,虽是白粥,但味道很好,刘沁很快就将一碗粥喝完了。了悟又给她盛了一碗,连喝了三碗,肚子充实又热乎乎的,她整个人都好多了。
便下床与了悟对坐窗下,她还未开口,却听了悟解释:“救你的,是博陵崔氏六郎。出家前我俗名韩全业,我阿耶是翰林医官,因治同昌公主无效,被夷族。你阿耶于我有大恩,你若需要我做什么,可以直说。”
本有千言万语要谢,可她此时反而默然不语了。虽当年事情发生时,她还没有出生,但父亲被贬虢州刺史的原因她还是有所耳闻的。
只是,这是不是太巧了呢?
短短数日来,已完全颠覆了她对人的认识,她不知道还能不能信任一个人,还能不能与人坦诚。
在太极宫里,皇帝要利用她,曹公公想骗她杀她,淑太妃则诓了她。宫苑高墙,向来风云诡谲,那些修炼成精的人心思不纯,她能够理解。
可,作为同龄人,一起被关柴屋时,有吃的却唯独没想过分她一点,她是真的很难受。而更过分的是,她病重昏沉时,她们三个竟撺掇着车夫将她扔出去。
她们真的是人吗?
还是说,这世上已没了人。
她迟疑未定,不作声,了悟亦不催。
了悟先行交底,本来就是不愿见她卑微致谢,不要她以为自己无依无靠卑贱微陋。当年刘相秉正执言,被罢了相位,还连贬数级,在贫弱的虢州一呆就是十来年,直到僖宗继位后,才被召回来。这份情谊,值得他付出任何东西。
二人正寂寂对坐时,崔远从外来,透过窗子见她竟然可以下床,很是高兴,人还没有进屋,赞誉之声已传了进来:“大师实乃杏林圣手,医术无双!”
了悟、刘沁都起身迎他,相互行礼后复坐下。刘沁再拜道:“郎君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崔远惭愧,连忙将她扶起,讪讪道:“哪里敢当谢?若一开始就认出你来,就不必连累你遭这么多苦了,实在惭愧得很。”
“郎君言重了。”刘沁低头致意。
了悟泡了壶新茶,给每个人倒了杯。崔远端茶抿了口,终开口问道:“说起来,我至今仍想不通,你父亲乃堂堂宰相,你怎在宫中?怎又被赐到我家?”
“有罪之臣,抄家灭族,女眷没入掖庭,不都是这样?”
几天前的事罢了,她却觉得过去很久很久了。提起来,竟十分平静。只是平静里带着八分慵懒,而这慵懒里,是她对世事的无奈,不想接受却又不得不接受现实的无奈。
“有罪?谁定的罪?”崔远大惊,急声问道。
“圣人啊?”刘沁不解,除此之外,又有谁敢给她家定罪?但,隐隐的,她觉得事情或许并不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