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如何?”
贾环见韩大走来后,问道。
韩大道:“据贾芹交代,他才刚刚得手。道尼中各一人,那些胭脂水粉之物就是给她们二人买的,不过还未来得及送出,这是第一次。
至于那些酒菜,则是为了贿赂收买水月庵中的老尼所买。”
贾环闻言,心里放下一块石头,不过又冷笑起来,道:“怪不得人说:不近僧尼,便是好人。好一个六根清净的出家人!”
听贾环话里煞气腾腾,韩大等人无妨,贾琏却有些站不住了,他干咳了两声,小声道:“三弟,这水月庵的净虚老尼,时常到府上跟老太太说话道古。每月十五,都派我带人来接她,进府里念几遍经文。
这个……”
贾环闻言,皱起了眉头。
贾琏见之以为贾环犹豫了,忙又道:“三弟,你放心,我一会儿就去寻净虚,告诫她不可再吃酒肉……”
“二哥。”
贾环伸手挡住了贾琏的话,道:“这净虚,是家里请来主持水月庵的吗?”
贾琏闻言一怔,摇头道:“这倒不是,净虚是水月庵初建时,买回来的小尼姑。几十年过去了,当年的老尼都死了,她就接手了水月庵。”
贾环闻言了然,道:“那她的身契……”
贾琏闻言面色一变,干巴巴道:“环哥儿……”
贾环看了他一眼,再问道:“净虚的身契在哪里?”
贾琏不敢再迟疑,道:“应该在老太太那里。”
贾环点点头,道:“二哥,回头我去跟老太太说,她会把净虚这些尼姑的身契给你。你让可靠之人,带上这些身契,把她们送到西域,那里需要尼姑庵很多,需要她们去超度的人很多。”
贾琏到底心软,实在不忍心这么多年的老人被发配,他鼓起勇气道:“三弟,这……是不是太过了些?”
贾环道:“二哥,我之前隐约听人说过,有个叫什么虚的老尼,打着贾府的招牌,在外面插手诉讼之事。如今想来,多半就是她了。
再加上藏污纳垢,贾家实在容不得这样的人。”
贾琏闻言,面色再变,神色还有些发虚,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就按三弟说的去办就是。”
贾环看了他一眼,又道:“至于贾芹……打发他和他母亲,去祭田庄子上去守祭田吧,族里分的房子收回。”
贾琏闻言,轻轻吸了口凉气,却不敢再想做什么好人,以免引火烧身。
因为,贾芹便是从他夫妻二人手中求得的差事……
……
留下了四个亲兵在水月庵外护卫,贾环等人便回到了铁槛寺。
此刻,族人们都已经用过了晚膳,在偏厅中休息。
见贾环进来后,阖族族人,二三十号人,除却贾政外,无论老幼,纷纷起身相迎。
贾政忙劝几个年长的坐下,贾环也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坐下说话。
待他们都坐下后,贾环才道:“三房里的老四贾芹,从府上讨了个总管家庙的差事,每月百十两银子的流水经手,他也能落下不少。
本来嘛,都是自家人,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却不想,他更变本加厉,竟在家庙这供奉族中老人的地方,聚众赌博,胡作非为。
按照族规,本该划去族谱之名,驱逐出府。
只是我念在他自幼丧父少教,唯有一寡母带着过活不易的份上,宽恕他这一次,打发他和他母亲,去祭田上看守庄子,也算是给族中老人赎罪。
诸位叔伯长辈,以为如何?”
偏厅内安静了一会儿后,一头发花白的老者站起来,正色道:“族长赏罚分明,又不失仁义,我等自然没有异议。族长承袭世爵以来,咱们贾家,一日盛似一日,贾族弟子在外行走,只因所姓一个贾字,则无论对方是什么人物,皆不敢凌辱之。此全乃族长之功也,吾等虽然年长,亦心折服之。族长大可放心行使家法族规,若有敢不服者,吾等老人必然不依!可逐他出族!”
贾环认识这位说话的老者,是六房里的长辈,排行老二,名唤贾敦。
和贾敬、贾赦是一个辈分,差不多的年纪。
为人……很现实,最好黄白之物,且极为吝啬。
家中人口简单,老妻早丧,唯有一独子相伴,名唤贾珖。
贾珖业已成年娶妻,只是一直都没有一个正经营生。为人太过木讷老实,常被其父训骂。
贾环见贾敦出头,心里差不多就明白他的心思了。
不过他倒也不反感,虽然他不大喜欢这个爱才若命的老头儿,对他那个木讷老实的儿子却并不讨厌。
因此,他微笑道:“二伯谬赞了,不过都是我应当做的。对了,二伯,我记得四哥近来还没什么事做,他为人忠厚老实,再不会出贾芹那等幺蛾子事。家庙总要有人来照看,不若由四哥来当个总管?”
贾敦老头儿闻言,腰板更弓了,胡子差点没笑飞,连连保证道:“族长尽放心就是,他若是敢浑来,老子……我打断他的腿。”
贾环笑着点点头,便不再说此事。
他目光扫向族内众人,待满屋宁寂后,贾环道:“贾芹今日之事,让我很意外,但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毕竟贾家太大了,出几个不肖子弟,也算正常。
不过,今日我想借这个机会,以贾族族长的身份,跟大家说两句……
你们在自己家里,关起门来爱怎样就怎样,我纵然是族长也管不着。
不愿做事,好吃懒做,日子就苦熬着。
我能做的,也就是保证你们饿不死……
当然,愿意做事的,我也能让你们都过上好日子,家里的家业很大,到处都缺人手,只要肯吃苦,肯用心学,芸哥儿和荇哥儿就是例子。
但是,不管你们好好做事与否,有一点我要提醒你们,在外面,绝不许胡作非为,行招嫖聚赌,有辱贾族族风之事。
更不许打着贾家的招牌,行不法事,插手诉讼,仗势欺人。
贾芹前车之鉴,今日树立。
如今祭田有人去打理了,但下面的田庄,尤其是那些偏远的田庄里,还有不少荒地没人耕种。
除此之外,家里的作坊火窑,也很缺苦力。
有的是位置打发人去做事。
但你们记住,这已经算是最轻的惩罚了。
如今朝廷风急,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贾家,想要推翻我贾家,让咱们抄家流放的敌人更是数不胜数。
谁要是觉得今日我的话只是玩笑,那你们大可去继续高乐。
宁国以军法治家,我真不介意砍几个脑袋,祭一祭黑云旗,来正贾门门风。
都听清楚了没有?”
说罢,他的目光再次从众人眼前扫过,贾敕,贾效,贾敦,贾珩,贾珖,贾琛,贾琼,贾璘,贾菖,贾菱,贾芸,贾荇,贾蓁,贾萍,贾藻,贾蘅,贾芬等等。
一双双或坦然、或畏惧、或心虚的眼神,在贾环的注视下,纷纷避开。
而后,由贾芸、贾荇两人朗声应道:“侄儿决计不敢行那有辱家族门风之事,请族长放心。”
他二人之后,其他人才纷纷跟着应道:“谨遵族长之命。”
见贾政的面色有些不好看的看着自己,贾环呵呵一笑,知道他这老子的心地软,见不得他欺负人,便道:“爹,你们再聊会儿,就早点歇着吧。钦天监阴阳吏算出,明日卯时是吉时,正好下葬。
大家要早起,完事后,就可回城了。”
贾政哼了声,道:“我知道了,你自去忙吧。”
贾环点点头,就与诸长辈告别,少不得又是一番起身相送。
贾环转身而去,走向寄放灵堂之处……
……
神京,皇城,皇太后宫,寿萱春永殿。
一个身着大红蟒袍的老公公,老态龙钟,雪白的头发,和耷拉在眼角下的长眉,显示其活过岁月的漫长。
他看起来似乎站都站不稳了,可气息却又极为绵长。
皇太后高坐凤榻上,看着殿内的老公公,无奈道:“钟公公,原本不该扰了你的清净。你在宫里当了七十多年的差,太上皇都要给你几分颜面。可是……
唉,你当初推荐给本宫的总管太监莫为广,被人给杀了。
太上皇正在闭关中,本宫竟也护不住他……
如今,本宫手中无人可用,也信不过别人,只能向钟公公求助了。”
钟公公闻言,苍迈的声音道:“太后严重了,奴才即为宫人,只要还活着,自当要服侍主子。
莫为广学艺不精,丢了性命,没能保护好太后,乃是他的罪过。
却是不知,是何人杀了奴才的这个孽徒……”
皇太后闻言,叹息一声,道:“是宁国公府的贾环。”
“嗯?”
钟公公闻言,轻疑一声,抬起头,长眉下一双老眼,渐渐明亮起来,看向太后道:“何人?”
皇太后面色微变,心里觉得这位钟公公可能真的太老了,已经老眼昏花,耳朵都背了。
连话都听不清……
因此不喜,以为找错了人,便对一旁的刘昭容道:“本宫实在乏了,你去好生与钟老公公说清楚。看看他,可还有其他弟子推荐。若有,就安排来当差,若没有,就送他回内坊养老吧。”
说罢,在几个嬷嬷的陪护下,皇太后转身进了内殿。
她近来的心情,着实不好……
刘昭容恭送皇太后离去后,直起身,刚一转过头,就见钟老公公原本浑浊的一双老眼,此刻竟若两轮太阳一般明亮,唬人之极。
她骇然之后,却又是大喜。
刘昭容不比寻常老妇,知道这是武功极为了得的表现,因此忙毕恭毕敬的迎上去,将贾环与皇太后之间的恩怨一五一十的讲了一遍。
当然,少不了加入她的主观偏见……
讲罢之后,又道:“钟老公公,您是不知道啊,那贾环小贼着实可恶。他分明已经答应了太后,要低调埋葬他家死人,却到底还是闹的满城风雨。
一起子愚民愚妇,不知就里,都在议论太后的不是,真真是没了尊卑王法,惹得太后极为不高兴。
钟老公公,您看……”
那钟公公闻言,眼睛渐渐恢复了浑浊,并眯缝起来,佝偻的身躯却渐渐挺直,良久之后,他忽然道:“贾家,当真死人了吗?”
刘昭容闻言一怔,道:“这还有假?”
那钟公公闻言,不置可否,转身往外走去,边走边道:“刘丫头,你去告诉太后,咱家先去帮她探个清楚,待回来后再做计较……”
刘昭容闻言面色一变,还想再说些什么,可钟公公的身影,却已经消失在了殿内。
……
东宫,寝室。
皇太孙赢历披着一件杏黄色外裳,靠在床榻背靠上,面色依旧惨白。
但气息渐壮,不似之前气若游丝,命悬一线。
他眯着细眸,看了眼身旁的年轻太监,而后,目光又莫测的看向站在屏风前的青衣人,道:“青龙,你所言当真?”
青龙躬身道:“殿下,臣不敢虚言。此消息是臣从黑冰台绝密档中,翻阅出来的。虽然因还未得定论,没有形成最终奏疏上奏太上皇,但臣以为,此消息可信八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