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秀莲患了癌症的消息在全村传开了。过年的喜悦感还没散去,这个村子便又开始沸腾了起来。接连不断的议论声,有的人为此难过,有的人为此惊讶,还有的人索性埋怨起了孙少安,闲情的闲话中心一下子又聚齐了不少人来。
这天早上,孙少平从石圪节集市买完中午吃饭要喝的啤酒后,经过了闲话中心,听见了王彩娥正和村里的其他几个婆姨议论起大哥和大嫂的事。
“唉,你们说说,这孙家的少安砖厂建的这么阔气,可到头来连自己的婆姨都照顾不好,砖厂经营再好,婆姨死了,顶个屁用嘞?”王彩娥一边磕着瓜子一边挖苦。
海明的媳妇银花在一旁插嘴道:“不管怎么说,那孙少安也是咱双水村的能人,十年前,他们家何等的烂包光景,可在看看现在呢?”
“就是啊,彩娥婶,要不是人少安和秀莲建的那个砖厂,咱村的日子不该要恓惶成个啥样。你也别挖苦少安了。”马兰花对彩娥说。
“唉,要我说,他孙少安为了让他们一家人过上好日子,从山西把秀莲娶了回来。这秀莲的身体让他换了一个砖厂,倒也挺值得。唉,秀莲也真是够可怜的,跟上这样的男人还不如死了算了,你们说是不是啊?”王彩娥笑着说道。
大家只是一阵笑而已,谁也没有附和。因为她们知道,王彩娥这个婆姨,嘴里是出不来像样的话,通常逮住谁,就说个没完没了。对于她们这些在双水村生活久的人,这都是习以为常的事了。
不过,听到这番话后,少平内心的怒气却是一发而不可收拾,他攥紧拳头,走到彩娥跟前,蹲了下来,用空闲手抓住王彩娥的衣襟,怒目而视。
“婶,我敬你是长辈,不想和你动手。但我告诉你,我哥是爱我嫂子的,请你以后别说这么侮辱人的话,你对一个得了癌症的人说这种话,就不怕遭天谴吗?”
在场一下变得安静了许多,仿佛空气都变得沉重起来。王彩娥脸色苍白,低着头一声不吭,少平随即提着酒离开了闲话中心,留给人们的,只是无言的惊叹,不一会儿,大家又忘了这个事,嬉皮笑脸的散光了。
走在回家的路上,孙少平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下来,他也为嫂子伤心,为哥哥难过。他知道,这个时候,自己说再多也没用,只能让时间慢慢愈合哥哥此时的伤痛。他能做的,就是在心里为嫂子祈祷,让她能早日脱离疾病的折磨。他更不想把今天的事告诉哥哥,以免又一次让他陷入伤心和难过中去。
而此时的少安,内心烦躁不堪,他不知道该如何劝妻子上西安治病。今晚,他们就要出发了,可现在,他却连一个字都没跟妻子提起。少安感到头顶的天空是如此的灰暗,寒风在他的头上肆意的吹打着,扇去了他戴的毡帽。他在心里暗自下了决心:不管你是想去,还是不想去,我孙少安就是背也要把你背过去。
他走进屋子,看着妻子那张因疾病折磨而一再消瘦的面孔,鼻子不免一酸,他静静地守在秀莲身边,等待她醒来。屋内是如此的寂静,没有人打搅他们。少安一坐就是三个小时。不过,在他看来,这三个小时就好像是一盏茶的功夫。约莫下午六点,秀莲才艰难地睁开了眼睛,少安立刻拿起桌子上的粥,给她一勺一勺的喂着。
“秀莲,你这几天一直没起身,我推着你到外面转一转吧。”他对妻子说。
说罢,少安便把她扶上了四轮车,推着妻子出了院子。
黄昏下的双水村是如此的美,天空中的晚霞在向他们招手,火红的太阳在远处的西山摇摇欲坠,山鸟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为寒冷的腊月增添了一分生机。他推着妻子上了小土山,看着山下的村庄,村民们进进出出,落日的余辉撒在了他们的脸颊上,也将双水村照的格外璀璨。隐约听到了远处的田五哼着几句信天游。
双水村的大太阳,
岁岁月月照了个空。
神仙日子挡不住,
要来一壶小酒把人醉。
……
一切显得那么宁静而神圣。过了一会儿,夕阳西下,太阳成了一个深红色的皮球,已经有一半沉进了地平线。天空由深蓝到浅蓝,那不断被冲淡的颜色,反而使云的颜色加深了不少。它们和太阳一样,也是深红的,似乎快要变成黑色了。少安蹲在一旁看着秀莲,秀莲目不转睛的向远方看去,两行泪水从她的眼眶中滑下,可此刻的少安看到流泪的妻子,脸上竟露出微微的笑容,他没有替她擦去眼角的泪,只是在一直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