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卓然嘴角依然挂着一抹苦笑,眼底却浮上一丝温柔,说道:“长帆说劝不住,可不就吃了,她呀,总是这样冒冒失失的。”云华看出了李卓然的情动于中,心里想着:原来这样洒脱不羁的人,也有侠骨柔情的一面。他微微一笑,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却隐约在杯中的酒里看到了苏梦棠的影子。“醉了。”云华心里叹了一句,将那酒饮下。李卓然站起身来,四下看看,从身后的斗柜上端下一碟果糕,摆在竹桌上面说道:你这里还有这个。”云华点点头,拿起一片递给他说道:“锦书妹妹吃下去那饭,身体不要紧吧。”
李卓然将果糕塞进嘴里,回忆着说道:“她说,吃之前就把两种解药都熬好了,放在桌上,吃下去之后觉得身上发紧,并不像要出汗的症状,又给自己把脉,判断出来毒是凤凰胆,当即便喝了解药。”云华略为安心地点点头,又问道:“清州呢,你来的时候,清州怎么样了?”
李卓然笑道:“清州底子好,喝了七日中药,便生龙活虎了。”云华将“生龙活虎”这四个字轻声重复了一下,笑道:“那便是比从前还好了,他如今越发老成持重,我已经好多年不见他活泼矫健的样子。”李卓然将自己的酒盅倒满,说道:“老张,若是让你用一个词形容清州,你会用哪个?”云华莞尔一笑,指尖蘸着洒到桌上的酒,说道:我们各自写下来吧。李卓然便也蘸了酒,两个人各自写下一词。
云华写好之后,将手放在字上面虚掩着,却见李卓然正在用衣袖将自己写的字迹全都擦掉重写,只得继续等着。李卓然又遮遮掩掩写了四个字,自己捂着端详了片刻,再次懊恼地挥着衣袖擦掉了。“诶?你这是做什么。”云华忍不住问道。李卓然已然微醺,越写越气地说道:“我好久不练字,写得不好,怕你见笑。”云华闻言哑然失笑,边笑边说:“这是何必,你的字我是见过的,况且我已经看出你要写什么了,是不是光风霁月。”
李卓然闻言抬起头惊讶问道:“你怎么知道?”云华说道:“我在数你写每个字的比划,算着应当是这个。”李卓然听到自己写的被猜到了,便去翻看云华手下虚掩的字迹,不料因为隔了太久,字迹已经干涸了,难以辨认。李卓然叹道:“哎,不知道我们写的是不是一个词。”云华略一摇头,又将酒倒在桌上些许,重新写了一遍。李卓然看罢大笑,说道:“不错,老赵为人,确实是让人见之忘俗。”
屋内的木窗忽然被一阵凉风吹开,秋雨清新的味道,令两个人精神为之一振。李卓然看着窗檐上滴落的一颗颗雨水,说道:“若是老赵也在这里,与你我谈笑同饮就好了。”云华起身走了几步,将木窗合上,又顺手从斗柜里面取出笔与砚,说道,那我们便写信给他,托寄遥思。李卓然来了兴致,起身四下寻找信纸,找了一圈,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纸都被小秋刚刚要走了,云华,你这里还有么?”
云华道:“我当初从府中带来不多,只有那一叠,我去找小秋拿吧。”李卓然笑着说:“小秋那里纸墨笔砚都是现成的,咱们还是直接过去写吧。”两个人便披了衣裳,冒雨向厢房走去。此时西门三月已经将一百遍罚抄写完,对秋秋说道:“小秋儿,我写完了一百遍,把你写的几张收起来了,免得云华舅舅看出来。”“免得我看出来什么?”门外未见云华,先闻其声。
秋秋埋怨地看了西门三月一眼,躲到了欧锦书的背后:一错再错,她都不知道该如何向云华解释了,心里十分难受。云华与李卓然已经走到了门外,云华立在门外问欧锦书道:“这么晚打扰,不知道锦书妹妹方不方便。”欧锦书笑着招呼他们进来说道:“才一更天,不晚,两位哥哥快进来坐吧。”李卓然闻言笑嘻嘻地先挤了进来,说道:“我就说嘛,锦书一定还没睡。”欧锦书笑着拍了他一下,忽而举起衣袖,踮着脚帮他擦拭额头上的雨水,李卓然便咧开嘴傻笑了起来。
云华也走了进来,将桌上的一叠纸都拿起来,问秋秋道:“小秋都写完了?”秋秋还没说话,西门三月抢着说道:“小秋儿都写完了,纸不够了,最后二十遍还写在了背面呢。”云华翻看着手里的纸,又挨个打量着两个孩子,说道:“你们且照实说吧,这字是谁写的,我看得出来。”西门三月刚要解释,秋秋抢先说道:“是我央告西门替我写的,师父罚我吧。”她不想让西门在帮她编什么假话了。
云华有些不悦,说道:“我若再罚你一百遍,还是有人替你写,又有什么意义?”秋秋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赌气一样地站着,来掩盖内心的不安。云华看着秋秋倔强的神色,叹了口气说道:“让我说你什么好。你如今这样不听话,我怕是也教不了你了。”秋秋听了这话,抬起眼睫,难以置信地看着云华说道:“先生是要抛弃秋儿么?”云华自知说的不妥,只将眼睛转向一边,不再看着秋秋。秋秋却盯住他不放,想要一个答复,欧锦书和李卓然见状忙在后面推着云华,让他说出句句软话。
秋秋想起来,自己小的时候,每次犯了错误,母亲总是动辄用“我不要你了,去捡个别的孩子”这样的话来吓她。那时她还小,将这样的话句句信以为真,伤心到大哭,觉得世界末日到了。如今她长大了,再听到这样大人恐吓孩子的话,只觉得生气又憋屈,不由开口对云华说道:“你既然认养了一个孩子,就要对她一生负责,而不是中间找个借口,用一句教不了,便甩掉她。纵然你没有这个想法,可说出这样的话,就不怕伤了孩子的心么?”她仿佛要为当年的自己伸冤一般扬声说着,却不知道冲的是云华,还是当初说这话的母亲。
云华惊讶地看着秋秋,眼眶刷地一下就红了,闷着声音问道:我何曾说过要甩掉你这样的话?西门三月听到秋秋和云华争执,在一旁急得哭了起来,说道:“小秋儿,我错了,我不该帮你抄,你和云华舅舅不要吵架。”
秋秋想起从小到大的委屈,只觉得鼻头一酸,她揉着眼睛说:“白天西门落水,我也吓坏了,可你只顾着罚我,何曾宽慰过我一句?你是我在这世上最信任的大人,你为何不能宽容我,为什么小孩子犯了错误就一定要惩罚?为什么你们总要用他们最在意的事情吓唬他们?”“小秋你不要说了。”欧锦书叫停了小秋的控诉,想上前和她解释,卓然忙用手拉住锦书,示意她此刻不要介入。
云华用手向桌上一拍,却伤心得说不出话来,秋秋的话宛如小刀,在他的心上剜了一下:他以为八年来相依为命的亲情,足以让这个孩子明白他的良苦用心,可今日,秋秋竟都体会不出了。秋秋看到云华的神色,心里有些不忍,却仍负气说道:“这次不用先生罚我,我自己罚自己。”说完她越过云华,飞快地跑向外面的秋雨之中。欧锦书和西门三月反应过来,正要追出去,云华却猛地将桌上的物品扫到地上,红着眼睛说道:谁都不许去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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