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卓然刚要转身看去,程若雪已迈上了台阶,带走到跟前方轻声道:“是我逼项大哥的。前几日,我眼见着父亲深夜被人带走,却无能为力,眼下项大哥不能再出事了。”李卓然闻言,一心为了辩驳,便将所来的目的说了出来:“不用项兄弟出马,只是借用腰牌入宫罢了,放心,准没事的。”他虽这样说,却也没有把握,最后两句话也是气息孱弱。
程若雪道:“我家里出事之前,父亲也不相信狱中和府中有旁人的眼线,可他终究是被自己手下的人陷害了,公子如何保证,今夜之事,传扬不出去呢?这世上我没什么牵挂的人,若是项大哥再有个三长两短,于我便是死路一条了。”项抗闻得此语,抬起通红的眼睛,与若雪对视一眼,目光中既有安抚又有欣慰。
李卓然一时语塞,他知道程若雪此刻全心要护项抗,已经与之难以讲通道理了,便只看项抗道:“项兄弟,我听你一句话。”阿锋也为李卓然助势道:“少爷,你常说,几位公子和姑娘的事,与你是天大的事,你还说,绝不让济王的事情重演……”“别说了。”阿锋话未说完,便被项抗打断。项抗抬头望了门外的张云华一眼,对李卓然开口道:”卓然,替我和老张说声对不住。”
风里,张云华听不到项抗说了什么,只看到他的唇形,说了“对不住”三个字。他苦笑了一下,转身便走。
他向前走,卓然还在劝说项抗,他也没有停下脚步等他,只是一直向前走着,心中忍不住想笑,又忍不住想哭:笑得是自己是为心上人而来此,项抗是为心上人而回绝,一样的出发点,于他与她是生路,于自己和梦棠却是死路;哭得是当年结拜的话语言犹在耳,眼前人却按兵不动,选择了保全自己。
他又无法恨项抗,心中想起当年济王满门遭灭之际,项抗被调离临安领兵,回来时,兄弟几人相见,痛哭失声,几乎心碎。那些眼泪是不掺一点杂质的,他们的情谊也是不掺杂质的,怪只怪天意,让项抗遇到了更想保护的人。他也恨自己八尺之躯,却要将援救梦棠的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若是一早入朝为官,若是这些年不与张贵妃断交,结果会不会不一样?问题的答案已经不得而知了,眼下还要撑住一口气,完成清州嘱咐的事情。
赵清州今日没有等林开宗大人一起上朝,而是提早便站在了宫门口。他的目光,一直向着南边张望——那是大理寺来皇城要走的路。然而于敏的身影却是迟迟没有出现。钱江担心赵清州受了寒,忙给他手中塞了一个裹着灰鼠皮暖套的手炉。赵清州正出神地望着南边,忽而觉察出手上传来的温暖,回头说道:“长帆,你去——”话方出口,自顾笑笑道:“叫习惯了。”
钱江冻得鼻头发红,笑着接应道:“大人唤我什么都一样的,不知大人有何吩咐?”赵清州轻声道:“你去大理寺那边打探一下,别是出了什么状况。”钱江点点头,悄然向南去牵马。赵清州将双手伸进暖套中,感受着指尖传来的温度,这种温暖让他觉得身上乏了:昨日从昆山亭回到府中,只和衣而眠了一个时辰,便来到了宫外等候,他太累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今早来时,钱江还说道:“大人房里的灯,总是三更才灭,今夜又是几乎一宿没睡,这样下去,铁打的身子怕是也吃不消了,还望大人保重贵体。”
赵清州知道钱江是个忠心的,便为他开解道:“眼下诸事繁杂,劳心劳神也是有的,过去这段时日,明年春天应该就好了。”钱江点点头,可又使劲摇摇头:“大人刚来,有所不知,春里便要忙春耕和纳赋,而旧年各省盈余和亏空情形迥异,需要户部十四司商议协饷,可有得忙了;那时漕运也通航了,漕务也要咱们统理;还有采矿、铸币、内仓互济,哪一件事,都足够上上下下费心费力,半点清闲不得。依下官愚见,眼下事情虽多,大人还是要以养生为重,切莫苦熬着,要多自我排解,才是长久的法子。”
赵清州闻言莞尔,钱江虽是他的手下,这番话却俨然一副朋友的口吻,想来也是他太过忧心,才会这般直言相告,心下有几分感动。钱江见赵清州没有讲话,以为是自己僭越了,忙认罪道:“下官多言了。”赵清州笑道:“哪里,你的话恰如一剂凉药,让我清爽了许多。”钱江笑起来,又道:“大人过誉了,下官读的书不多,只知道些寻常道理。”赵清州也笑道:“穿衣吃饭,本就是自明之理,人活一世,依傍的无非也是这些寻常道理,大道至简,不过尔尔。”
这些话是说给钱江宽心的,可现实中的情况往往盘根错节,令人百般忧神。
此刻他站在雪地里,一动不动,头脑中却走马灯一样地梳理着近日纷至沓来的一个个事件:程舒勤、郑德刚、刘内侍、童传芳、张云华呼和小秋、苏梦棠,这些人最近的言行在他的眼前重叠,而他们似乎有一个共同点——都在他来到临安后,与他相见或者交谈过。想到这里,他的后背上隐隐渗出一层细汗:难道是因为自己在江宁时参奏过史弥远,史氏便将所有与他相关联的人,便都算作了同伙,要一起对付?
这一切事端,莫非都因他赵清州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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